第 35 章_嫁入豪门的老狐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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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5 章

  第35章

  棠璃为太子和阿蛮讲读过经史之后,回到自己的宅邸书房,并未曾安睡。

  他在等。

  等今晚注定要发生的事情。

  天子一直以来身体还算不错,但这两年岁数渐长,他自己又过于劳心费神,精神体力不太跟得上,于是常吃德妃进献的“雪芝还神丸”增添精神力气。

  这就跟现代人到了四五十岁,都会开始吃点补品保健品一样。

  而今晚,天子如往常般在睡前用过这味药之后,就会暴毙而亡。

  万籁俱寂的夜里,谯楼打过三更。

  棠璃挽起长袖,剪去桌上的一小截灯花,如期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,踏于青石板上的急促马蹄声。

  马蹄声由远及近,有人焦急地在他府外放声大喊:“太子殿下急诏大学士入宫!”

  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后,古人都睡得早,府内的仆从们大都安歇了,阖府上下一片沉沉寂静,那门外略带尖细的声音,就显得格外清晰响亮。

  棠璃闭了闭眼,快步走出书房,一路穿过回廊,来到正院大门外。

  因棠璃未曾就寝,有两名小厮在旁边只隔着一道碧纱帘的耳房里还醒着,以免学士深夜要个茶水点心什么的,找不到支应的人。

  他们见棠璃出门,连忙也提着灯笼匆匆随后跟上,为学士照路。

  大门外,晃动的灯影中,棠璃看到骑马而来的是东宫内侍,太子心腹平公公。

  平公公三十出头,是贴身服侍太子的内官,为人低调谨慎,极少踏出宫门。棠璃因时常入宫为太子讲读经史,所以和平公公是认识的。

  公公素日里是个讲究人,看上去总是整洁妥贴,还爱往衣裳上熏个香、往脸上扑点粉什么的。

  然而此时,他鬓边发丝凌乱,满额汗水,头上的纱帽歪到一旁都顾不得扶。平常见人总是笑眯眯的一张脸没来得及扑粉,在微微晃动的灯笼光晕映照下,显得腊黄腊黄,气色很差。

  棠璃已经知道平公公的来意,却还是按照事态的真实发展,脸上露出吃惊神色:“平公公,为何深夜来此啊?”

  平公公望了眼棠璃身旁的两个小厮,凑到棠璃跟前,与他附耳低声道:“事发突然,老奴也不知其中底细。总之,您、您快些进宫看看太子殿下吧……”

  说到这里,平公公的声音里面,已经带上了一丝乞求哭腔。

  以平公公的身份和性格,如果不是遇到了大事,绝对不会流露出这样的言语神态。

  棠璃当下再不犹豫,朝身后提着灯笼、一脸懵逼的小厮道:“牵我的马来。”

  棠璃身为天子近臣,向来深得恩宠,住所离皇宫不远,又有宫中骑马的特权,很快就和平公公一起纵马入皇城,来到了东宫,太子所在之所。

  下马行至太子寝宫,只见十几个宫女内侍正守在外面,个个脸露焦急之色,有几名宫女还在忍不住的小声啜泣。

  太子优雅雍容、头脑明晰善断,待下又宽厚,向来极得人心。

  “殿下不许旁人近身,只有太子妃在里面侍候。”平公公朝棠璃微微躬身,“大学士快些进去吧。”

  棠璃知道事出紧急,朝平公公点了点头,推开寝宫大门,快步而行。

  踏入内室,就看见太子披着件家常衣裳,散了长发,伏在榻上,咯出一大口黑血。

  太子妃鬓松髻散,珠钗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,拿着帕子擦拭太子口唇的血渍,花容惨淡,脸上涕泪纵横,已经哭到一佛升天、二佛出世。

  “不怪你,你只是被欺骗利用了。”太子咯过血后,抬头望向太子妃,目光温和,语调平静,“他们预谋此事已久。不是你,也有别人。”

  继而见棠璃进来,朝她道:“你先出去。”

  棠璃在太子榻前坐下,太子又对准备起身离开的太子妃吩咐了一句:“馨儿,以后好好活着。”

  闻得此言,太子妃的身体僵直了片刻,这才忍悲含痛地转身走出寝宫。

  太子望向棠璃,知道自己时日无多,于是长话短说:“父皇已经驾崩,孤身中无解之毒,亦即将离世……此事,乃是母后所为。”

  “皇后她……为何如此?”棠璃露出震惊的表情。

  太子点了点头,神情中颇有伤痛感慨:“孤与父皇也没有想到。比起丈夫和孩子,母后选择了权势和家族。”

  “此事棠学士心里有数即可,母后她暂时……还动不得。”太子用力吸了口气,眉头间因疼痛蹙出深刻的纹路,“待阿蛮登基之后,方能寻机暗中除之。”

  棠璃用帕子擦去太子唇畔溢出的黑血:“臣明白,臣会好好辅佐小殿下。”

  这些年皇帝都在收回削弱门阀勋贵们的地盘特权,意图圣纲独断。

  可对方也不是肯坐以待毙的傻子,他们看似渐渐不敌,实际上如蛇蝎般蛰伏谋划,直至给了这致命的一击。

  毒杀皇帝之后,接下来必定是由德行才干俱佳的太子登基。

  但太子已经成年可以亲政,又跟皇帝是一个志向心思,他上位怕不又是第二个皇帝?门阀勋贵们岂非做了无用功?

  所以他们一不做二不休,索性把两人前后干掉,打算再扶持一个听话易操纵的傀儡上位。

  如今事态已成定局,棠璃纵然接下来杀死皇后,将此事公诸天下,也于事无补。

  没有更多的证据,就算杀尽皇后一脉,也动不得门阀勋贵们庞大的根基,只能出口气罢了。

  而造成的后果,对阿蛮来说相当残酷。

  父亲和哥哥皆被母亲所杀,此事若传扬出去,必定天下哗然,让阿蛮如何自处,哪来的面目见人?

  有了这样的尴尬处境,皇位难登。他又是太子胞弟这样的身份,新帝和其利益集团必定忌讳于他,后面的生活只能孤苦潦倒、一蹶不振。

  自古皇室母以子贵,皇后那边毒杀丈夫和大儿子,接下来必定会全力为小儿子扫平一切障碍,扶持还没有理政能力的小儿子继位,达到她垂帘听政、独揽大权,以及扶持家族的目的。

  皇权之争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,至少从扶持阿蛮继位这点来说,目前她与太子的立场一致,尚有可留之处。

  “阿蛮年纪尚幼,又有那样一个母亲……将来有不懂事的地方,还望棠学士严加教育看顾于他。该打则打,当罚则罚,令他端正为君,万不可使他走上邪路。”太子再度用力吸了口气,右手颤抖着打开榻旁一个暗格,从里面拿出卷明黄卷帛和虎符,递予棠璃,“此诏,乃父皇生前所拟,以防不备……凭此诏书虎符,棠学士即为托孤重臣,可自任丞相,号令御林军、漠北军以及江淮军。足、足以与那些国贼相抗。”

  棠璃听完太子的话,双手接过明黄卷帛和虎符,刚想如同那时的张徵一样,口呼“臣愿粉身碎骨,以报皇恩”,然后跪于榻下叩拜。

  然而话只说到“臣愿粉身碎骨……”,就被太子用颤抖的手,扯住了衣摆相阻。

  棠璃愣了愣,因为他记得,太子是受了张徵这一呼一拜的。

  “棠学士,孤知道你的志向抱负,同孤与父皇一样,希望这个天下海晏河清……但这条路,学士接下来只能独自行走,无人相伴,已经太苦太艰难。”太子仰头望着棠璃,一双变得混浊不清的眼睛下面,带着中毒后产生的浓重紫黑色,“孤、孤纵使到了九泉之下,也私心里……不愿见你最终粉身碎骨。”

  毒素损伤了太子的视力,此刻他的眼前一片昏花,实际上已经看不清眼前人的样貌了,只能依稀看个影儿,却仍旧执拗地望着。

  “如若、如若有一天……阿蛮真的成为了我们的对立面,学、学士只需保全他的性命,便可取而代之。”太子喘息着,断断续续说出这番令棠璃感到震惊的话来。

  什么情况?

  他所见过的纪修远前世记忆中,太子并没有对张徵说过这番话啊。

  取而代之?

  太子殿下虽然人挺好,但毕竟是封建设会的家天下,思想有这么开明吗?

  “孤、孤一直对学士……罢了。”太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,却轻轻阖眼,最终化作一声喟然长叹,神情变得脆弱不堪,“棠学士,孤觉得有些冷,你抱抱孤……就抱一会儿,好吗?”

  咦,这是个啥要求?怎么没有按照世界线走?

  棠璃明明记得,太子是受过张徵一拜后,端坐于榻上亡故的。

  被毒杀这种死法,是真真正正的腹痛如绞、肝肠寸断,他却至死腰背挺直,不肯失仪,保持着国之储君的尊严。

  棠璃当时还曾在内心感慨过,这位太子当真是外表清秀通雅,内有凛凛风骨。

  ……嗯,反正走向差不离儿,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。

  面对人家临死前最后的请求,棠璃没有犹豫,坐在榻旁伸出双臂,将太子拥入怀中。

  太子这时候眼前一片漆黑,已经完全看不见东西了,却还是摸索着握住了棠璃的手,与其十指相扣,轻声道:“棠学士……你的手,真暖和啊……”

  说完,他默不作声地把头往棠璃怀里轻轻拱了拱,呼吸声渐渐停止,体温一点点凉下去。

  太子身亡,张徵当时是跪伏于榻前,哭到不能自己的,但棠璃并没有感觉到多么悲伤。

  他抱在怀里的,不过是根据曾经的历史人物,以及这个世界逻辑运转而产生的投射幻影。

  投射幻影有着原型的思想审美情趣,会按照原型的性格爱好做出一切对外界的反应,会喜原型所喜,会憎原型所憎,会选择原型所坚持的道路,却并不能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
  如果要形容的话,就像是一段能够自我运行的程式代码,像是已经在宇宙中湮灭了数百万年的星辰,人们仍能仰望它于天穹落下的光辉。

  真正的太子殿下,早在六百年前就已经死去,在他短暂的十八年生命中,从来就没有遇到过“棠学士”。

 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,宫女内侍们劝助未果,九岁的阿蛮蓬散头发,只穿着中衣,如同一颗小炮弹般冲了进来,大声哭喊道:“皇兄!皇兄!!父皇他……”

  声音戛然而止。

  阿蛮入眼所见,是地板上、锦榻间一片一片的污黑血渍。

  他的皇兄无声无息地被棠学士抱在怀里,像是个很大的软布娃娃,脸色灰败发黑,长睫阖落,前襟和衣袖上,同样是斑斑点点的黑血。

  棠学士见他进来,放下怀中的皇兄,以玉色修长双手,有条不紊地整了整皇兄略显凌乱的头发和衣裳,令其平躺于榻。

  然后一对眼尾微翘的魅极黑眸,乌沉沉朝他望过去。

  阿蛮被这对黑眸一望,只觉得头脑里有什么东西,轰地一声炸裂开来。

  棠璃坐于凌乱锦榻间、斑斑血迹中,坐在太子的尸身旁,脸颊和雪白的领口处沾了几点黑色血渍。

  明明是这样狼狈不堪的场景,却红衣朱唇,肤色洁白如同笼罩了一层莹莹宝光,容色华美绚丽到宛若身处地狱的天人,给予阿蛮强烈的视觉冲击。

  随之,是彻骨透心的寒凉。

  他想起了母后之前的话——

  阿蛮,你父皇被德妃暗害,母后已令宫侍将其鸩杀,为你父皇报仇。

  德妃不过一宫妃,胆量没有这样大,其幕后必有人支使。

  此人狼子野心,其目的无非是为了皇权,所以你皇兄的处境,现在非常危险!

  阿蛮你速去东宫,与你皇兄通风报信,让他提前好做防备。

  如若已经来不及……你只管哭,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万万不可与此人言语肢体对抗!

  阴谋暗害,是无法令此人窃夺天子之位的。

  他必定需要一个容易操纵的傀儡皇帝,而阿蛮你将将九岁,尚且年幼不能亲政,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。所以只要你不露出端倪,他就不会害你,还会一直亲近你、帮助你,支持你继位。

  阿蛮看到,棠学士站起身,拿起旁边的明黄卷帛和虎符,揣入袖中。

  他虽然才九岁,但身在帝王家,已然明白那两样东西代表着什么样的滔天权势。

  政权,与兵权。

  棠学士……难道就是母后所说,那幕后支使之人吗?

  他、他是如何从皇兄手里拿到这两样东西的?

  阿蛮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原地,遍体颤抖、越想越心惊,直愣愣地仰头看着棠璃,泪珠一颗颗从大睁的眼眸中掉下,视野变得朦胧模糊。

  却牙关紧咬,不敢泄漏出半点声音。

  棠璃看了阿蛮一眼,心下稍安。

  虽然太子临终的遗言和行为,与世界线有一点点脱离,但总体大的方向还是没有出错。

  门阀勋贵世代皆接受最高等的教育,其中不乏老谋深算、慧黠狡诈的智者毒士,皇后那边布得一手好局。

  其实他们会行此毒害暗杀之举,就说明天子这么多年来的筹谋运作颇见成效,他们已经无法与皇权势力正面掰腕子,到了濒危之境、不得不反击的地步。

  而张徵虽说清正刚直,深得天子恩宠,实际上并不擅长权谋、玩弄人心那一套。

  他政权兵权在手,对付那些门阀世家和勋贵,从来都是一力破万法,但凡违逆者全部碾压灭杀、抄家灭族,直接而有效。

  反正他名声收场都不要,无亲无故的孤人一个,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畏惧顾忌。

  明明知道阿蛮因为皇后的挑拨离间,内心与自己有了隔阂,他却执政这么多年,从来都没对幼帝解释过。

  一开始是不能说,毕竟幼帝年龄还小,城府不深,稍微露出点儿端倪就是万劫不复。比起这个,幼帝对自己的憎恨与畏惧,都是微不足道之事,或许在这种压力之下,还能促使幼帝心智更快的成长。

  后来忧患平定,是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
  告诉他,臣诛杀您母后及其一脉,是因为之前她毒害了您的父兄?

  告诉他,臣抄斩无数大大小小的门阀世家,以酷吏施行,手中血债累累,是为了震慑这群特权者、剜掉天下的这颗毒瘤,还您一个海晏河清的江山?

  私底下暗搓搓的练习了两次,怎么都觉得,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狡辩,还是算了吧。

  太子妃虽然在太子死后,便因为愧悔而自缢而亡,但其实从前东宫的一些旧人,比如说平公公和那天夜里在场的十几个宫女内侍,多少接触过些许事实真相。

  这些东宫旧人不知太子究竟是被谁毒杀,却至少清楚张徵是太子中毒后找来托付身后事的,是太子深深信任之人,并非凶手。

  可张徵那时已经大权在握,幼帝对他更是恨意积深,找这些地位低下、身不由己的奴仆作证,就有收买的嫌疑,搞不好最后还害了这些无辜的东宫旧人。

  况且,幼帝也很可怜。

  血脉至亲尽皆因为皇权之争而丧命,留幼帝一人,战战兢兢坐上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龙座,在孤独冰冷的环境中长大。

  只要幼帝把憎恨放在他的身上,至少在幼帝的印象里,童年时代就一直是父慈母爱、兄友弟恭,能够保留一些生命中美好柔软的记忆片段,而不全是冷血残酷的斗争。

  反正权倾天下这么多年,一路行来,张徵背负的怨毒憎恨太多太多,也早就做好了为此粉身碎骨的准备,幼帝的这一份恨意,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。

  棠璃如同曾经的张徵一样,走到阿蛮面前,弯下腰,用指腹仔细擦去小男孩脸上泪水,言语有些笨拙的安慰:“小殿下,不要怕。”

  然后满意地看到,阿蛮目露惊恐之色,在他面前颤抖得越发厉害。

  ……

  接下来,棠璃就开始规规矩矩走世界线。

  先是争夺皇位,和好几方斗得你死我活,紧接着与太后暂时联手,扶幼帝登基……事务十分繁忙。

  尽管他已经很小心,在这个过程中,还是出现了一些预想不到的意外。

  比如恶毒的前任皇后、当今太后,在双方短暂的联手之后,竟然向棠丞相抛出了橄榄枝。

  古代女性结婚早,太后并非先帝元后,十四岁进宫,十五诞下先太子。

  几年过去,适逢元后夭亡未曾生育,她膝下育有先帝第一个儿子,出身显赫高门,规范礼仪无可挑剔,管理后宫也有一套,再加上其中一些利益取舍,遂被先帝立为继后。

  算起来,太后今年也不过三十三,比棠丞相的官方年龄还要小上一岁。

  她穿了孀居者不应穿戴的赤红霞披,梳了飞仙流凤高髻,精心修饰描绘过面容,望去宛若二十许的美人。

  本来嘛,能生出先太子和幼帝的女人,容貌会差到哪里去。

  她对棠璃柔声说:“棠丞相,你眼下与本宫各占一局,你手握绝对优势的政权兵权,本宫乃陛下亲母。陛下内心是如何怀疑你、惧怕你的,你多少也能感受到吧?”

  “本宫知道,丞相只想做个忠臣。然而被侍奉的主君这样猜忌,待到陛下亲政之时,丞相又该如何自处?”

  棠璃作为一只成精的动物,其实心思性情直接单纯的很,还有一点点天真,心眼儿这种东西不多。

  每当遇到这种脱离了既定世界线的事件,他的内心深处都是一片懵逼在翻滚。

  你们人类那套皮里阳秋的玩意儿,孤实在是不太在行,大家就不能好好走既定剧情吗?

  好在他占山为王多年,虽然令群妖俯首称臣基本上靠揍,但他这人爱讲究,装逼还是比较精通的,于是拂了拂衣袖,摆出个漂亮倨傲的姿势:“太后的意思是?”

  紧接着,棠璃不可思议地,看见太后的脸红了。

  她性情杀伐决断、狠毒凌厉,本不是个小女人,却忽然间变得期期艾艾,低下头不敢与棠璃对视,过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:“棠丞相天人之姿,本宫……妾身,愿与丞相共鸾帐,同享皇权富贵。若是将来得上天怜妾一片痴心,与丞相能有子息,此子便为天下之共主,江山易姓为棠。”

  “若不能,妾身亦将令陛下尊丞相为亚父,以亲父视之礼之,再无怀疑猜忌。”

  简单解释,就是棠丞相咱俩别继续斗了行不,本太后想跟你困觉生猴子,让小皇帝认你当爸爸。

  说完这些话,三十三岁的太后如同豆蔻初开怀春少女,眼含秋水的望向棠璃,等待他回答。

  棠璃面对完全超出了他预料的此情此景,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  最后只能拂袖而去,斥一声“太后自重,怎可如此荒唐”,将失望的太后独自留下,从此拒绝相见,强行掰回世界主线。

  就如同棠璃面对太子的死亡不会感觉到如何悲伤,他其实也并没有多么讨厌憎恨太后。

  不过是一段数据、躺在现实中某个地宫深处的一具白骨,有什么可投入真情实感的?

  对他而言,这个世界唯一真实的存在、他唯一在乎的人,只有张徵。

  四年后,太后按照史实被棠璃逼得在后宫自缢而亡,临死前留下一块素帕,转托宫女交付棠璃,上面用有些凌乱的笔墨写着——

  檀郎无情,妾身薄命,彼岸花开,奈何难渡。

  今世与君终缘浅,但求来生相皓首。

  就连棠璃的文化水平都能看出来,这是几句幽怨到不行的情诗。

  棠璃烧掉这块素帕,将太后安葬于先帝陵寝,对外则宣称太后思念先帝过甚,因病而逝。

  ……反正走向差不了多少,就不要在意太后想要与他相好、临死前还留下情诗帕子这类小细节了。

  而这天午后,十三岁的小皇帝独自坐在寝殿里,捏着几页字纸,脸上阴晴不定,眼皮时不时的还抽搐几下。

  这几页字纸上,详细描绘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。

  一名贵族少女与寒门少年偶遇相恋,却因为门不当户不对,被家人强行拆散。

  紧接着少女入宫,经历几番挣扎沉浮成为皇后,在宫里与中了状元郎的寒门少年再度相遇,两人情难自禁,酒醉后春风一度,清醒后知道闯下大祸,于是各自离散,再也没有联系过对方……少女所生的第二个孩子,并非她与皇帝之子,而是她同寒门少年的爱情结晶。

  十年后,此事被皇帝和大儿子有所察觉,而皇家血脉混淆非同小可。

  手心手背都是肉,却到底要有所取舍。少女为了保护情郎和小儿子,先下手为强,含泪忍痛毒杀了皇帝和自己的大儿子,扶小儿子继位为帝。

  少年却一直不知幼帝是他的骨肉,少女也无从解释,他只以为她是贪恋权势毒杀一国之君,毒杀自己的丈夫孩子,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做法,认为她心思过于歹毒阴狠,从此与她彻底敌对决裂,成为不死不休的宿敌。

  少女自承无论有什么样的结局,都绝对不会怨恨少年,只怨这天意捉弄,令有情人反目成仇。

  ……如果这字纸不是太后的亲手笔迹,上面描写的少女不是太后本人,少年不是棠丞相的话,倒是个跌宕起伏、引人入胜的故事。

  这个故事,甚至严丝合缝、无懈可击。

  太后当年入宫侍奉君王,容不得半点闪失,如果真的与一个寒门少年曾经短暂相恋,家中肯定会提前将所有证据痕迹抹除的干干净净。

  再说时间距今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,太后的父母俱已亡故,纵有通天手段,亦是再难查到的。

  棠丞相十四年前中状元,曾经入宫赴琼林宴,算上太后怀胎十月,小皇帝今年实岁满十三,刚好对上。

  十四年前的琼林宴上具体是个什么情况,太后和棠丞相到底有没有机会春风一度,前些年因为几方拉锯皇位之争,宫女内侍卷入其中死了许多,人也从上到下换了好几茬,现在根本没人能够说得清。

  太后本来就是心思缜密、临机决断,头脑聪敏之人,否则也不能统率六宫。

  她性格中还存在疯狂决绝的一面,否则当年就不能布下那般惊天大局,一夜之间连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、天子与储君。

  她若是想要撒个谎,纵然听起来十分荒诞可疑,但若是细细寻摸,却又总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错漏。

  再者这纸上所书,对她来说或许并非谎言,而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愿望。

  与棠璃斗到最后,她失去所有权势,枯守深宫,被重重监视,不能任意接触幼帝,最终只能靠着一些痴妄之念安抚心灵,说不定谎言编造到最后,连她自己对此都信以为真。

  这也就能解释,她的临终遗言,为何是一块写给棠璃的情诗帕子。

  小皇帝阿蛮将手中的几张字纸丢入炭盆,看着它们焚烧殆尽,然后走到不远处的等身雕花铜镜前,照影自顾。

  镜中映出的,是一名面如冠玉、目若朗星的俊俏少年。

  皇家优化了数代基因,他长相自然不差,却和他的兄长一般,与母亲的样貌如同一个模子里脱出来,既不类先帝,亦不像即将步入四十不惑之年,仍旧风华绝代的棠丞相。

  这些年来,因为母后从中有意无意的引导,他一直对棠璃的存在感到憎恨畏惧。

  然而母后已经在那几页字纸上,承认了她才是杀人真凶,棠璃是他的生父,他又再如何去恨?

  说起来,他幼年的时候,是非常非常喜欢棠学士的,每次父皇和皇兄诏棠学士入宫,他都会找各种理由往跟前凑。

  如果有机会被棠学士抱起来举高高、摸摸头,都能偷偷乐上好几天,巴不得把自己最好的东西、最赤诚的一颗心捧给对方……难道这就是父子天性?

  小皇帝想到已故的太后,想起父皇和皇兄,想起自己“真正”的身世,内心不由酸苦难当,眼中泛上层泪雾。

  但隐隐约约中,似乎又有一点点释然开怀。

  这时候,有内侍入殿传讯——

  “陛下,棠丞相已经在御书房等着您了。”

  棠璃自打从棠学士升为棠丞相,就再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专门去为幼帝读史讲经,却还是和曾经的张徵一样,很关心幼帝的学业,会不定时的过来抽考一番。

  没在御书房站多久,就看见十三岁的幼帝如同往常一般,身穿龙袍,却像只小鹌鹑般畏畏缩缩地蹭进来。

  棠璃也如同往常一般皱起眉头,熟门熟路的严厉训斥道:“为人君者,当有堂皇威仪,以胄服群臣外使。陛下看看自己的样子,成什么体统?!”

  幼帝垂着头,面对棠璃的训斥不言不语,眼中却少了过去暗藏的恨意。

  等棠璃训完,幼帝才抬起头,望向棠璃,轻声道:“朕,我……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有负丞相期望,往后再不这样了,有劳丞相从此耐心教我。”

  棠璃既是他亲父,他在棠璃跟前,便也不肯再自称为“朕”。

  棠璃听过幼帝这番话,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,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少年。

  咦,幼帝素来对张徵憎恨畏惧,待年龄稍长后又添了叛逆,叫他往东他偏往西,要他打狗他偏撵鸡,有这么柔顺听话过吗?

  说起来,张徵年轻时性情既软又乖,还带有一些书生的呆萌感。老年后那副刚硬爆脾气,一半是被政敌局势逼迫,一半就是多年被幼帝活生生气出来的。

  ……算了,这种旁枝末节无需在意。

  “帝诫第十一篇,请陛下背予臣听。”棠璃微微抬起下巴,用他那一把如醇酒般醉人的声音,继续投入这场表演。

  幼帝乖乖的背诵,然后如同预期般背到中间卡了壳,脸色涨得通红。

  “手伸出来。”棠璃从书桌上拿起包铜边、足有三指宽的沉重红木尺,朝幼帝冷声道。

  皇家子弟读书,其实就算犯了错处,也不会亲身受罚,受罚的往往是其伴读,起个落其脸面、杀鸡儆猴的效果而已。

  但张徵此人清正刚直,他自己就是从小被私塾先生严厉的高压式教导,方能成材,根本不来虚的这套。

  再加上先太子临死前将幼帝托付于他,令他严加看顾教育,他自觉责任重大,不敢有负先太子所托,所以对待幼帝的教育严厉到有些苟刻。

  由于右手要写字,受罚的都是左手。

  幼帝怯怯伸出嫩生生的左手掌,木尺沉重,棠璃只打了五下,就看见手心整个肿了起来,红通通的一片。

  因棠璃立下的受罚规矩,是手掌一定要伸直,不许退缩闪避,幼帝从头到尾左手掌都伸得直直的,不闪不避,结结实实挨了这五下。

  往常挨打不避,是由于对棠丞相的畏惧而不敢;但这一回,尽管手掌疼痛,内心却意外的觉得十分踏实满足,甚至还有一点点甜。

  虽然对方并不知“真相”,但他还有血脉至亲活着,能够日日相见,还能亲自打他手板,这感觉就如同……一个行走于漫长崎岖道路,提心吊胆、随时可能会摔跤滑倒的人,忽然有了一根支撑他、令他可以安心步行的手杖。

  “下一次。”幼帝受罚之后,并未曾如往常般嘶嘶呼痛,而是抬眼认真的望向棠璃,“下一次,我定会将帝诫全部背诵下来。”

  所以棠丞相,你下一次要早些过来,再好生抽查我啊。

  棠璃面对再度脱缰的人物反应,不知该如何挽回,只能绷着脸点点头,又训斥了几句,这才衣袂翩跹的离开御书房。

  幼帝在他身后,望着棠璃高大挺拔的背影,目光中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贪婪渴求。

  ……

  张徵在穷乡僻壤当了十四年七品县令,今年三十四岁,总算熬足资历,要被提升为六品官员了,而且还是京官,从此可以留在风物繁华的京城。

  听起来貌似不错,但其实他要升任的职务相当尴尬,是教坊司的司业,掌管整个教坊司。

  教坊司从属于礼部,养着大批舞姬歌姬,用于官员宫廷宴乐,同时也做皮肉生意,其每季度的收入钱财,都会上交给礼部。里面大多是犯罪官员没入的女眷,文化素养等各方面都比普通青楼强上一大截,来往皆为王孙贵族、官员巨贾,从不接待下九流的客人,相对高雅。

  可再怎么高雅,教坊司本质也就是个官办的青楼,教坊司司业就相当于那管理青楼的头儿。

  一旦进入此处为官,也就相当于绝了此后的升迁仕途,就等着在这里窝到退休。稍微有点本事前途的人,都是不愿意入此间蹉跎岁月的。

  但张徵这种既两袖清风,又没有人脉门路,做足十四年穷县令的人,错过这个机会的话,此生可能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留在京城。

  他又很惦记担忧他的棠兄。

  棠兄如今身居宰相之位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手握重权名满天下,却并非善名,而是赫赫凶名。

  就是连他所在那样的穷乡僻壤,都能时不时听到乡间的老奶奶吓唬小孙子——

  你再继续哭闹,棠老虎就过来吃你了!

  这一世的张徵因为未曾被天子青睐、着意培养,所以虽然有些热血意气,喜爱打抱不平,也怜悯世间百姓疾苦,却没有来得及树立要荡平腐败高门世家、收复皇权的远大理想志向。

  所以张徵也不是很能理解棠兄的所作所为,但他能看出来,棠兄正走在一条不归路上。

  动辄灭人满门,滥用酷吏,使得人人自危……大家都曾饱读经史,这样的专断□□、酷烈手段,在史书上难道能落个好收场吗?

  怕是最终粉身碎骨,也只换得万众拍手称快。

  纵使能力微薄,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棠兄继续错下去,现在阻止棠兄,或许还来得及。

  怀着这样的想法,张徵入京之后,没有来得及到教坊司走马上任,就第一时间去了丞相府登门拜访。

  上午,他来到丞相府前落轿之时,当下不由得吃了一惊。

  原以为棠兄权倾天下,必定是门庭热闹,来往的人群非富即贵,熙熙攘攘。

  然而此时此刻,他只看见一名青衣老仆佝偻了腰背,怀里抱着根竹笤帚,在偌大的、空荡荡的相府前扫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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