间章 亡国的阿叽 完
海上。
一艘大船正在航行。
徐先生站在船上，督促众人整备军械。
这是一艘装载了大鼎的船。
很早之前，就有人试图把鼎安装在船上。那时一切还都很简陋，不过随着时代变迁，鼎与船都在发展。
春秋战国时，各国舟师都争先恐后改进自己的装备，弄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战船。鲁班制出长炮后，这股风潮便愈演愈烈。
有人试图把它架在楼船上，有人把它装在船头。还有人不惜专门研究如何改进造船技术，想要装下更多武器。他们制造了多起事故，总算摸索出一些经验。
但战争结束后，战船的作用也渐渐发生了变化。它们不再需要专注于和敌人的战船交战，而更多地承担运送士兵和攻击岸上目标的任务。
他们乘坐的这条船就是如此设计的。这船航行很稳，在海上也安全很多。船上的主要武器，是船中央放置的十门老式大鼎。
它们摆成两排，下面有支架和转轮，可以根据需要调整方向。为了作战时区分和指挥方便，每一口都有自己的代号。
左边那一排，分别叫“仁”、“义”、“礼”、“智”、“信”；右边那一排，则分别叫“温”、“良”、“恭”、“俭”、“让”。
这些鼎经过专门的改造，可靠性与成本都有不少优势，火力也足够。如今，这是最常见的船型之一了。
船灵也沉默地站在船头，观察着周围的动向。
按习惯，这条船的名字就是她的名字。
她叫南鼎二。
在官府登记的簿籍中，说明了这个名称的含义：南海郡、装载大鼎的、编号第二的战船。
不过这名字多少有些奇怪，水手们觉得拗口，就给她起了别名。
为了装载大鼎，这船比其他战船宽大了不少。因此大家都叫她南胖子。
船灵对哪个名字似乎都不太喜欢。
她也曾专门向上司提出过抗议，但官府以定例如此为由，驳回了她的申请。
她十分无奈，只能暂且等着。希望取得胜利后，能乘机再说明一次。
甲板上，众鼎士正在忙碌着。
这些人地位等同士吏，已经不低了。但相应地，对他们的要求也高得多。不仅要熟于书写、计算，还得能严格按照礼制，维护大鼎。战斗时，也要依此操作。
自周穆王铸鼎炼药起，历代士人都以此作为自己的本行。孔子编纂先代典籍，将其最终确立下来。话说回来，一般人也确实没这个时间和精力，去专门学习这种东西。
按当今的规定，这些人也是属于学官弟子，而非寻常水手的。
徐先生为人严谨，众人多少有些怕他。现在，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干什么，依旧没人敢张口讨论。
直到夜间，船灵发现了远处的火光。
船长被叫醒后，也喊醒了徐先生。他随即把自己的手下也都叫了起来。
“我们马上要投入战斗。”他吩咐道：“现在，去做最后的检查。”
众人打着哈欠，机械地赶到船舱。轮休的水手们还在睡觉，倒是他们得提前忙碌起来了。
“打起精神！”徐先生大声说：“岸上还在交战，这是个绝好的机会。能不能一举殄灭丑类，就看我们的行动了！”
众人将信将疑。
“等天亮，我们要尽量靠近敌人。”他在桌上铺开一张图：“我们要靠近河口，封锁这里。中间这边的浅滩要注意避开——这个不是咱们的活。你们要做的，就是先估计好预备的方位，把工具都校对好。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。”
“这图可真细。”有人评价道。
“是个当地老者提供的。”徐先生说：“他们部族在这里住了几代人，附近地形都很清楚。另外，他还告诉我们，那边有个地方靠近大海，但打井确实有淡水。上头就是借此制定了这个计划的。”
“快，干活去吧。”他催促道：“别让那些放礼花的瞧不起咱们。”
徐先生走上甲板时，天已经渐亮。
有人抬出测量器械，在一旁调整。另一边，还有几人在检查供能的晶石盘。
他抬头向远处望去。如今船队已经到了战场南边，转头向岸边靠拢。
他们的船一马当先，离陆地已经不远了。
眼前是一座土人营寨，北面再隔一段，就是那条河流。
船长下令敲响铜铃，众人纷纷涌出舱室，进入自己的战斗位置。
十门大鼎都按照计划转过方向，等待攻击的命令。几名鼎士蹲在一旁，借助工具调整手中的晶石片，随后将它们插在即将发射的弹丸中。
身后，一眼望不到头的船队正从清晨的海雾中驶出。艨艟巨舰舳舻相接，向岸边逼近。前方的几条已经放下小船，上面坐着全副武装的士卒。还有人正把成捆的大圭吊运下去。
徐先生和船长商量了几句。战船渐渐转弯，测过了身。
岸上的土人看起来已经察觉到不对。外面的零散人员正慌不择路地向寨子里逃去，想要寻求庇护。
徐先生最后看了那边一眼，挥动手中旗帜。
他的部下有条不紊地填充火药，安插晶石。底座上渐渐亮起了法阵的光芒，还有人正小心地把弹丸安放在鼎腹内。
他回头向后方看去。一条大船上，一黑一红两道烟窜入了天空。它们分别代表水和火，是舟师一直以来最喜欢使用的进攻信号。
船长冲他点点头。
徐先生挥了下手。
从“仁”号开始，十门大鼎依次发射。硕大的弹丸抛射而出，划过一道弧线，向土人营寨飞去。
一座哨塔直接被击碎，营寨中亮起数处火光。徐先生数了下，十枚弹丸中，有七个成功触发了嵌入的法阵。这个比例让他还算满意。
土人营寨的法术防御非常薄弱，大多只是应付虫蛇的。即使没有触发，只是那个巨大的铁弹丸，也够他们受得了。
他的弟子已经开始了记录。其余鼎士正忙着清理工作，准备下一轮射击。
只是其他人也没闲着。
数道火光掠过，落在营寨周围，燃烧起来。
大群士兵乘坐小艇甚至竹筏，来到岸边。他们架起大圭，向营寨发射。
那种东西携带起来比大鼎方便了很多，使用起来也很简单，在交州这里很受士卒欢迎。土人的木质寨子和林中营垒，也是攻击的绝好目标。
他们给这东西起了个形象的名字，叫火箭。
火焰如雨点般坠下，营寨整个笼罩在烈火和浓烟中。土人鬼哭狼嚎，纷纷逃了出来。寨门口集结的土人战士当即一哄而散。
更多的士兵登上了陆地。
期间发生了不少混乱。有的小船跟进了别的队伍里，有些则被水流带到其他地方去了。军吏们大喊大叫，试图恢复部下的秩序。有的小队则干脆找不到军官，只能自己先集结起来，再寻找旗帜的位置。
好在土人基本没有反击的能力。营寨已经熊熊燃烧，那里的人都直接逃走了。
小船返回海上，带来了更多援军。而先头部队已经匆匆出发，抢占沿河各处渡口，焚烧桥梁和渡船，卡住了土人大军南撤的道路。
北方。
大军师心神不宁地来回打量着。
对敌营的进攻依旧没有成功。营地前的空地上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地尸体。被击毁的盾车和损坏的器械遗弃在各处，不少残骸上还冒着火苗。像这样包围大股汉军的机会十分难得，即使遭受如此损失，他们仍坚持着不愿解围。
负责进攻的部族都撤了下来，转向其他方向。
探子报告说，另一支军队正从西北接近。
“哪里又来了军队？”一名头人质疑道：“不是说他们的士兵都在这里么？”
“也许是征召的平民。”另一个人回答：“我们确认过，郡卒全都派到这里了。”
阿叽王子松了口气，看了看身后的大军师。
“既然只是些武装农民，就不会太难对付了……”他试图安慰下众人。
“不，你们是怎么确认的？”大军师突然想到了什么。
之前那名首领楞了一下。
“我们查验了他们的旗号，也点数了离营的队伍。”圣女替他回答：“另外，我们在民夫中安插了探子，了解他们粮秣的情况。这支队伍的人数不会有问题。他们的军队很正规，也很有序，反而容易估计数量。”“粮秣可以多带，队伍也可以随时偷偷调入调出。”大军师皱起眉头：“至于伪装旗号，欺骗对手——这是非常常见的招数了。我怀疑他们偷偷留了一部分兵力……”
“但那支援军人数比这边还多得多。”之前那名头人不服气地说：“就算有战士在，绝大部分人也只是普通农夫而已。”
众头人纷纷表示同意，大军师也无从反驳他。
“我们不用怕，先把那群临时凑起的农民击溃，营地中的人也会丧失士气的。”有人建议道。
圣女本人似乎有些担忧，但还是点了点头。
没多久，又有人来报告，敌人已经接近了。
“这么快？”
众头人急忙离开，前往自己的部族。
不久，他们的军队便集结起来。其中几个部族被留下，继续盯着敌营，其他人则向前进发。
一群北人骑手出现在侧面，窥视了一会儿，就自己离开了。
不多时，有鼓角声从土丘后传了过来。
身后，营寨中也出现了动静。
看守那里的部族心里没底，频繁向大首领求援，说敌人想出来了。不过其他人也没空管他们。
这几天，营寨中的敌人时不时就反击一次，他们都习惯了。
另一边，刚赶到的援军出现在视野中。
首先在坡顶露出头的，是数不清的红色旗帜，在朝阳下像一团团火焰，十分醒目。黑压压的队伍随即走出，一边前进，一边向两侧展开。他们看起来比这边少很多，但却摆出一副要包围对方的架势。
土人队列略微有些骚动。头人们急忙大声鼓励，试图让部众安心下来。
土人军队一直声音很大。他们没交战时就要大吼，去吓唬敌人；冲锋时也要大吼，给自己和同伴壮胆。交战时，后面够不到敌人的战士也会大喊大叫，来给自己人助威。
敌人的军队则安静了很多。除了连绵不断的乐器敲击声和脚步声，基本没什么动静。
“他们不看重气势的么？”阿叽王子好奇地问。
大军师一直在左顾右盼，没理他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他有些奇怪。
“我们得赶紧想个退路了。”大军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。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我现在才明白，这见鬼的营寨为什么立在这里。”他懊恼地小声说：“你看这位置——它和援军一起，正好挡住了这一片。”
“我说这地方怎么这么古怪。”他顿足捶胸地说：“他们根本就没打算防守，这营寨，本来就是堵死我们去路的！”
“东边是海，东北边是营寨，西边是敌军。”他说：“这回可难办了。”
阿叽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他探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圣女。她正盯着远处遮蔽了小半边天空的红旗，似乎有些紧张。
敌人停止了前进，开始倒腾什么东西。
这边，为首的头人开始号召手下，准备抢先进攻。
几声陌生的呼啸传入耳中。
阿叽王子惊讶地抬起头，看着好几个东西从敌人那边飞了起来。
它们有的落在阵前，有的飞到了侧面，还有的正好落在阵列中，炸出一团火球。
队伍停顿了一下，众人乱哄哄地喊叫起来。头人们知道不能再等，带领手下开始了进攻。
阿叽王子不明所以。他挤到圣女身边，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。
这时，持续不断的巨大尖啸声再次响起，把他吓了一跳。他看向圣女，对方面色惨白，仰头看着什么。
阿叽王子也抬起头。
铺天盖地的飞行物划过天际，尾巴上的火焰映红了苍穹。
阿叽王子突然想起了老巫师的话。
一个时辰后。
整片平原都在燃烧。
营垒中的汉军与援军汇合，挡住了土人窜入山中的道路。
剩下的人纷纷向南逃窜，直到被堵在河边。
倒毙的人从营寨前延伸到河边，被踩死的人比被烧死的还多了不少。
土人的圣女带着最后一群部下，在一处河边顽抗。他们身后，成片的尸首顺着水流漂了下来。
汉军团团围住了这里。
这里的士卒惯于使用刀剑盾牌。他们刚放下锄头没多久，就拿起了当年受训时使用过的武器。
一名材官掷出标枪，扎倒了一个大个子土人，敌人的防御开了个口。
“这土人真麻烦。”他抱怨着撞翻一个敌人，冲了进去。那女头领就在旁边。
“喂，汉人！”她突然用官话喊道：“如果你的家乡被人入侵，你会怎么办！”
材官奇怪地瞥了她一眼。
“这样。”
他挥动长刀，冲着那人脑袋砍了下去。
数日后。
大军师和其他幸存部族的代表一起，来到汉军营前。
几十颗头人的首级挂在门口，外面的空地上，还码放着一大片，一眼都数不过来。
天气炎热，几名军吏捂着鼻子，正在那边点数。
大军师路过大门，看见阿嘎大王的脑袋也挂在那里。他撇了撇嘴。
营中，汉军将领把他们训斥了一顿，让他们好自为之，就把他们遣走了。
众人浑浑噩噩，又原路走了出去。
这时，大军师注意到，旁边的空地上，一群人正忙活着什么。
他走了过去，发现那些人赶着两头牛，正努力试图把一截树桩从土里移走。
一名士兵走了过来。
“干什么呢！”他喝问道。
“你们这是准备在这里种田了？”大军师没有回答，直接快速提问道：“这里待得下去么？”
“当然能了。”士卒看了看他：“没事的话，就赶紧走吧！
“不，我有事。”大军师说：“我想和你们这边，负责归化事宜的官吏谈谈。”
“不是刚谈过么？”
“那是为了我们头人谈的。”大军师不紧不慢地说：“现在我想为了自己谈谈。”
临时营地。
“你说，南越国就是突然被北边的强敌灭掉了。那这汉国，会不会也被北边的人打败呢？”阿叽王子对大军师说。
“你想让他们救我们？他们自己都完蛋了。”大军师嗤笑一声。
“再说，南越和汉，对我们其实没什么差别。为什么要指望更北边的人，来了之后有什么新态度呢？”
阿叽王子沉默不语。
他这几天情绪一直很低落。
“之前你不是找到了不少宝贝么，赶紧散给部众，收拾下人心吧。”大军师劝道：“或者把它们都给汉人。虽然人家未必看得上，但这份情谊还是在的。”
阿叽王子依旧不同意。
“我也只有这些东西了。”他固执地摇摇头。
大军师点了点头，离开了。
此后几天，他把自己的财物分给了伤员，还让亲信拿着不止何处来的药，医治他们。
仅剩的几个头人，也大多和他相处的不错。
这天晚上，营地中出现了骚动。
阿叽王子起身，看见大军师走了进来。
“有头人要去投汉军。”他说。
阿叽王子嗤笑一声。
“我们和他们又添了笔仇，怎么可能随便接纳？”他摇了摇头：“一两个奴仆他们会收，但我们这些人过去，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？那头人未免太笨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大军师说：“他们只会觉得蛮夷之人，反复无常。没什么实际的东西，也确实不会轻易接受的。”
“随他去吧。”阿叽王子说：“还有什么事么？”
大军师并未回答。
阿叽王子有些奇怪。
这时，门外传来打斗声。片刻后，有人倒了下来。
“啊，确实还有点事。”大军师说。
“怎么了？”阿叽王子起身想去看看。他边走边问道。
“汉军确实不会轻易相信的。所以，我想找王子借样东西。”
大军师咧开嘴，露出由衷的笑容。
（亡国的阿叽·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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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艘大船正在航行。
徐先生站在船上，督促众人整备军械。
这是一艘装载了大鼎的船。
很早之前，就有人试图把鼎安装在船上。那时一切还都很简陋，不过随着时代变迁，鼎与船都在发展。
春秋战国时，各国舟师都争先恐后改进自己的装备，弄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战船。鲁班制出长炮后，这股风潮便愈演愈烈。
有人试图把它架在楼船上，有人把它装在船头。还有人不惜专门研究如何改进造船技术，想要装下更多武器。他们制造了多起事故，总算摸索出一些经验。
但战争结束后，战船的作用也渐渐发生了变化。它们不再需要专注于和敌人的战船交战，而更多地承担运送士兵和攻击岸上目标的任务。
他们乘坐的这条船就是如此设计的。这船航行很稳，在海上也安全很多。船上的主要武器，是船中央放置的十门老式大鼎。
它们摆成两排，下面有支架和转轮，可以根据需要调整方向。为了作战时区分和指挥方便，每一口都有自己的代号。
左边那一排，分别叫“仁”、“义”、“礼”、“智”、“信”；右边那一排，则分别叫“温”、“良”、“恭”、“俭”、“让”。
这些鼎经过专门的改造，可靠性与成本都有不少优势，火力也足够。如今，这是最常见的船型之一了。
船灵也沉默地站在船头，观察着周围的动向。
按习惯，这条船的名字就是她的名字。
她叫南鼎二。
在官府登记的簿籍中，说明了这个名称的含义：南海郡、装载大鼎的、编号第二的战船。
不过这名字多少有些奇怪，水手们觉得拗口，就给她起了别名。
为了装载大鼎，这船比其他战船宽大了不少。因此大家都叫她南胖子。
船灵对哪个名字似乎都不太喜欢。
她也曾专门向上司提出过抗议，但官府以定例如此为由，驳回了她的申请。
她十分无奈，只能暂且等着。希望取得胜利后，能乘机再说明一次。
甲板上，众鼎士正在忙碌着。
这些人地位等同士吏，已经不低了。但相应地，对他们的要求也高得多。不仅要熟于书写、计算，还得能严格按照礼制，维护大鼎。战斗时，也要依此操作。
自周穆王铸鼎炼药起，历代士人都以此作为自己的本行。孔子编纂先代典籍，将其最终确立下来。话说回来，一般人也确实没这个时间和精力，去专门学习这种东西。
按当今的规定，这些人也是属于学官弟子，而非寻常水手的。
徐先生为人严谨，众人多少有些怕他。现在，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干什么，依旧没人敢张口讨论。
直到夜间，船灵发现了远处的火光。
船长被叫醒后，也喊醒了徐先生。他随即把自己的手下也都叫了起来。
“我们马上要投入战斗。”他吩咐道：“现在，去做最后的检查。”
众人打着哈欠，机械地赶到船舱。轮休的水手们还在睡觉，倒是他们得提前忙碌起来了。
“打起精神！”徐先生大声说：“岸上还在交战，这是个绝好的机会。能不能一举殄灭丑类，就看我们的行动了！”
众人将信将疑。
“等天亮，我们要尽量靠近敌人。”他在桌上铺开一张图：“我们要靠近河口，封锁这里。中间这边的浅滩要注意避开——这个不是咱们的活。你们要做的，就是先估计好预备的方位，把工具都校对好。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。”
“这图可真细。”有人评价道。
“是个当地老者提供的。”徐先生说：“他们部族在这里住了几代人，附近地形都很清楚。另外，他还告诉我们，那边有个地方靠近大海，但打井确实有淡水。上头就是借此制定了这个计划的。”
“快，干活去吧。”他催促道：“别让那些放礼花的瞧不起咱们。”
徐先生走上甲板时，天已经渐亮。
有人抬出测量器械，在一旁调整。另一边，还有几人在检查供能的晶石盘。
他抬头向远处望去。如今船队已经到了战场南边，转头向岸边靠拢。
他们的船一马当先，离陆地已经不远了。
眼前是一座土人营寨，北面再隔一段，就是那条河流。
船长下令敲响铜铃，众人纷纷涌出舱室，进入自己的战斗位置。
十门大鼎都按照计划转过方向，等待攻击的命令。几名鼎士蹲在一旁，借助工具调整手中的晶石片，随后将它们插在即将发射的弹丸中。
身后，一眼望不到头的船队正从清晨的海雾中驶出。艨艟巨舰舳舻相接，向岸边逼近。前方的几条已经放下小船，上面坐着全副武装的士卒。还有人正把成捆的大圭吊运下去。
徐先生和船长商量了几句。战船渐渐转弯，测过了身。
岸上的土人看起来已经察觉到不对。外面的零散人员正慌不择路地向寨子里逃去，想要寻求庇护。
徐先生最后看了那边一眼，挥动手中旗帜。
他的部下有条不紊地填充火药，安插晶石。底座上渐渐亮起了法阵的光芒，还有人正小心地把弹丸安放在鼎腹内。
他回头向后方看去。一条大船上，一黑一红两道烟窜入了天空。它们分别代表水和火，是舟师一直以来最喜欢使用的进攻信号。
船长冲他点点头。
徐先生挥了下手。
从“仁”号开始，十门大鼎依次发射。硕大的弹丸抛射而出，划过一道弧线，向土人营寨飞去。
一座哨塔直接被击碎，营寨中亮起数处火光。徐先生数了下，十枚弹丸中，有七个成功触发了嵌入的法阵。这个比例让他还算满意。
土人营寨的法术防御非常薄弱，大多只是应付虫蛇的。即使没有触发，只是那个巨大的铁弹丸，也够他们受得了。
他的弟子已经开始了记录。其余鼎士正忙着清理工作，准备下一轮射击。
只是其他人也没闲着。
数道火光掠过，落在营寨周围，燃烧起来。
大群士兵乘坐小艇甚至竹筏，来到岸边。他们架起大圭，向营寨发射。
那种东西携带起来比大鼎方便了很多，使用起来也很简单，在交州这里很受士卒欢迎。土人的木质寨子和林中营垒，也是攻击的绝好目标。
他们给这东西起了个形象的名字，叫火箭。
火焰如雨点般坠下，营寨整个笼罩在烈火和浓烟中。土人鬼哭狼嚎，纷纷逃了出来。寨门口集结的土人战士当即一哄而散。
更多的士兵登上了陆地。
期间发生了不少混乱。有的小船跟进了别的队伍里，有些则被水流带到其他地方去了。军吏们大喊大叫，试图恢复部下的秩序。有的小队则干脆找不到军官，只能自己先集结起来，再寻找旗帜的位置。
好在土人基本没有反击的能力。营寨已经熊熊燃烧，那里的人都直接逃走了。
小船返回海上，带来了更多援军。而先头部队已经匆匆出发，抢占沿河各处渡口，焚烧桥梁和渡船，卡住了土人大军南撤的道路。
北方。
大军师心神不宁地来回打量着。
对敌营的进攻依旧没有成功。营地前的空地上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地尸体。被击毁的盾车和损坏的器械遗弃在各处，不少残骸上还冒着火苗。像这样包围大股汉军的机会十分难得，即使遭受如此损失，他们仍坚持着不愿解围。
负责进攻的部族都撤了下来，转向其他方向。
探子报告说，另一支军队正从西北接近。
“哪里又来了军队？”一名头人质疑道：“不是说他们的士兵都在这里么？”
“也许是征召的平民。”另一个人回答：“我们确认过，郡卒全都派到这里了。”
阿叽王子松了口气，看了看身后的大军师。
“既然只是些武装农民，就不会太难对付了……”他试图安慰下众人。
“不，你们是怎么确认的？”大军师突然想到了什么。
之前那名首领楞了一下。
“我们查验了他们的旗号，也点数了离营的队伍。”圣女替他回答：“另外，我们在民夫中安插了探子，了解他们粮秣的情况。这支队伍的人数不会有问题。他们的军队很正规，也很有序，反而容易估计数量。”“粮秣可以多带，队伍也可以随时偷偷调入调出。”大军师皱起眉头：“至于伪装旗号，欺骗对手——这是非常常见的招数了。我怀疑他们偷偷留了一部分兵力……”
“但那支援军人数比这边还多得多。”之前那名头人不服气地说：“就算有战士在，绝大部分人也只是普通农夫而已。”
众头人纷纷表示同意，大军师也无从反驳他。
“我们不用怕，先把那群临时凑起的农民击溃，营地中的人也会丧失士气的。”有人建议道。
圣女本人似乎有些担忧，但还是点了点头。
没多久，又有人来报告，敌人已经接近了。
“这么快？”
众头人急忙离开，前往自己的部族。
不久，他们的军队便集结起来。其中几个部族被留下，继续盯着敌营，其他人则向前进发。
一群北人骑手出现在侧面，窥视了一会儿，就自己离开了。
不多时，有鼓角声从土丘后传了过来。
身后，营寨中也出现了动静。
看守那里的部族心里没底，频繁向大首领求援，说敌人想出来了。不过其他人也没空管他们。
这几天，营寨中的敌人时不时就反击一次，他们都习惯了。
另一边，刚赶到的援军出现在视野中。
首先在坡顶露出头的，是数不清的红色旗帜，在朝阳下像一团团火焰，十分醒目。黑压压的队伍随即走出，一边前进，一边向两侧展开。他们看起来比这边少很多，但却摆出一副要包围对方的架势。
土人队列略微有些骚动。头人们急忙大声鼓励，试图让部众安心下来。
土人军队一直声音很大。他们没交战时就要大吼，去吓唬敌人；冲锋时也要大吼，给自己和同伴壮胆。交战时，后面够不到敌人的战士也会大喊大叫，来给自己人助威。
敌人的军队则安静了很多。除了连绵不断的乐器敲击声和脚步声，基本没什么动静。
“他们不看重气势的么？”阿叽王子好奇地问。
大军师一直在左顾右盼，没理他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他有些奇怪。
“我们得赶紧想个退路了。”大军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。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我现在才明白，这见鬼的营寨为什么立在这里。”他懊恼地小声说：“你看这位置——它和援军一起，正好挡住了这一片。”
“我说这地方怎么这么古怪。”他顿足捶胸地说：“他们根本就没打算防守，这营寨，本来就是堵死我们去路的！”
“东边是海，东北边是营寨，西边是敌军。”他说：“这回可难办了。”
阿叽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他探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圣女。她正盯着远处遮蔽了小半边天空的红旗，似乎有些紧张。
敌人停止了前进，开始倒腾什么东西。
这边，为首的头人开始号召手下，准备抢先进攻。
几声陌生的呼啸传入耳中。
阿叽王子惊讶地抬起头，看着好几个东西从敌人那边飞了起来。
它们有的落在阵前，有的飞到了侧面，还有的正好落在阵列中，炸出一团火球。
队伍停顿了一下，众人乱哄哄地喊叫起来。头人们知道不能再等，带领手下开始了进攻。
阿叽王子不明所以。他挤到圣女身边，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。
这时，持续不断的巨大尖啸声再次响起，把他吓了一跳。他看向圣女，对方面色惨白，仰头看着什么。
阿叽王子也抬起头。
铺天盖地的飞行物划过天际，尾巴上的火焰映红了苍穹。
阿叽王子突然想起了老巫师的话。
一个时辰后。
整片平原都在燃烧。
营垒中的汉军与援军汇合，挡住了土人窜入山中的道路。
剩下的人纷纷向南逃窜，直到被堵在河边。
倒毙的人从营寨前延伸到河边，被踩死的人比被烧死的还多了不少。
土人的圣女带着最后一群部下，在一处河边顽抗。他们身后，成片的尸首顺着水流漂了下来。
汉军团团围住了这里。
这里的士卒惯于使用刀剑盾牌。他们刚放下锄头没多久，就拿起了当年受训时使用过的武器。
一名材官掷出标枪，扎倒了一个大个子土人，敌人的防御开了个口。
“这土人真麻烦。”他抱怨着撞翻一个敌人，冲了进去。那女头领就在旁边。
“喂，汉人！”她突然用官话喊道：“如果你的家乡被人入侵，你会怎么办！”
材官奇怪地瞥了她一眼。
“这样。”
他挥动长刀，冲着那人脑袋砍了下去。
数日后。
大军师和其他幸存部族的代表一起，来到汉军营前。
几十颗头人的首级挂在门口，外面的空地上，还码放着一大片，一眼都数不过来。
天气炎热，几名军吏捂着鼻子，正在那边点数。
大军师路过大门，看见阿嘎大王的脑袋也挂在那里。他撇了撇嘴。
营中，汉军将领把他们训斥了一顿，让他们好自为之，就把他们遣走了。
众人浑浑噩噩，又原路走了出去。
这时，大军师注意到，旁边的空地上，一群人正忙活着什么。
他走了过去，发现那些人赶着两头牛，正努力试图把一截树桩从土里移走。
一名士兵走了过来。
“干什么呢！”他喝问道。
“你们这是准备在这里种田了？”大军师没有回答，直接快速提问道：“这里待得下去么？”
“当然能了。”士卒看了看他：“没事的话，就赶紧走吧！
“不，我有事。”大军师说：“我想和你们这边，负责归化事宜的官吏谈谈。”
“不是刚谈过么？”
“那是为了我们头人谈的。”大军师不紧不慢地说：“现在我想为了自己谈谈。”
临时营地。
“你说，南越国就是突然被北边的强敌灭掉了。那这汉国，会不会也被北边的人打败呢？”阿叽王子对大军师说。
“你想让他们救我们？他们自己都完蛋了。”大军师嗤笑一声。
“再说，南越和汉，对我们其实没什么差别。为什么要指望更北边的人，来了之后有什么新态度呢？”
阿叽王子沉默不语。
他这几天情绪一直很低落。
“之前你不是找到了不少宝贝么，赶紧散给部众，收拾下人心吧。”大军师劝道：“或者把它们都给汉人。虽然人家未必看得上，但这份情谊还是在的。”
阿叽王子依旧不同意。
“我也只有这些东西了。”他固执地摇摇头。
大军师点了点头，离开了。
此后几天，他把自己的财物分给了伤员，还让亲信拿着不止何处来的药，医治他们。
仅剩的几个头人，也大多和他相处的不错。
这天晚上，营地中出现了骚动。
阿叽王子起身，看见大军师走了进来。
“有头人要去投汉军。”他说。
阿叽王子嗤笑一声。
“我们和他们又添了笔仇，怎么可能随便接纳？”他摇了摇头：“一两个奴仆他们会收，但我们这些人过去，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？那头人未免太笨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大军师说：“他们只会觉得蛮夷之人，反复无常。没什么实际的东西，也确实不会轻易接受的。”
“随他去吧。”阿叽王子说：“还有什么事么？”
大军师并未回答。
阿叽王子有些奇怪。
这时，门外传来打斗声。片刻后，有人倒了下来。
“啊，确实还有点事。”大军师说。
“怎么了？”阿叽王子起身想去看看。他边走边问道。
“汉军确实不会轻易相信的。所以，我想找王子借样东西。”
大军师咧开嘴，露出由衷的笑容。
（亡国的阿叽·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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