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一章 落雁 下
城头的人观察了片刻，钱程在下面也跟着喊道：“我是西域钱程，事情有急，不是县里管得了的。快开门！”
守门的军校与县吏商量起来。
“那人就是钱都护。”县吏说：“我看还是开门吧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军校还是怀疑：“今天的事情明显不一般，不知道背后会扯出谁。我们这样的小吏，按规矩办事，就没问题。想的多了，怕是反而麻烦。他是西域的官员，不是我等直属上司，我们就说不能听命就行了。”
“不是他的问题，是他车上的人。”县吏小声说：“平阳侯家的人，我也只认识嫡亲，里面没有这个人。但她肯定没那么简单。”
“当年我就认识钱都护。他们那些儒生，一向瞧不起勋贵，尤其这种完全靠联姻和家荫得势的人。那些人又喜欢讲规矩，按他的脾气，怎么可能给个侯府里的普通家人驾车？”
“那这人恐怕是大富大贵、不亚于侯爵的人了。”军校推断道。
“嘘——别瞎往外说。我们只知道钱都护和平阳侯就行。”
“那要是放跑了什么重要人物……”
“这钱生为人如何，我早知道了。不用担心他干什么坏事。再说，这回事儿闹这么大，全县上下，肯定都得被牵连，我等门吏看管不严，算是首当其冲的。这大案一出，也不缺咱们两家人啊。”
“关住了贼人不放出去，只是尽职而已，能不能逃掉惩处，都不好说；但要是真立了功，救了什么大人物，可就不一样了。所谓富贵险中求，人家钱生也是拼了命，才提拔上去的，你我为何不赌这一局？总好过这小小城门上终老吧。”
军吏重重点了点头。
两人下定决心，便吩咐士卒开门。
钱程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意外，他驾着车，很快消失在城外。
他们行驶了一段，钱程让他们下车，随后步行离开道路。他清理了留下的痕迹，穿过几处林地，向长安方向绕去。
前出探路的阿蒂拉说，确实有军队沿着东西向道路，正向县城赶去。
三人都不敢托大，决定继续避开那些人。
“去我哥那里吧，那边肯定安全。”霍光建议道。
“最好别。”钱程摇了摇头。
“为什么？”她显得有些奇怪：“你觉得我哥也解决不了这些人？”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钱程解释道：“霍骠骑的功劳多大，恩宠多厚，你比我清楚。他从西洲回来，已经隐约超过大将军，达到巅峰了。如果这时候再找回大公主，对她有恩，可不见得是好事。”
对方沉默了片刻。
“哎，这次的事情——我感觉和老哥嘴里的战争，完全不一样。”
“其他也是。因为我哥一直在那里，所以我看到的，想到的，都未必是真实吧。”
“我不能再依赖他了。”她叹气道。
“好了，不用伤感。”大公主说：“等到能安全脱身，很多事情就可以解决了。”
“……也不知道我行不行。”对方摇摇头：“唉，我还是忍不住想，如果我哥在就好了。”
“钱都护。”大公主问：“你有信心安全回去么？”
“当然。”钱程说。
“说实话吧。”大公主说：“你真的一直有信心么？哪怕在城里的时候？”
钱程想了想。
“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。”他老实说：“以前这种事情遇到的多了去了，说实话，哪有精力每次都这么细想。”
“我看你一直信心十足的样子。”大公主说。
“不这样，其他人如何有信心？”
“那……你不去想失败的可能么？”
“那又如何。”钱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：“就算不成，我也会死在你身前——这是职责。”
大公主又沉默了下。
“钱都护如此善战，肯定是安全无虞的。”霍光只好帮着圆了下场。
“是啊。”大公主赞同道：“如果有机会，我倒想请母亲把你调来，率领我宫中的卫队。你的才能和勇力，只用在蛮荒之地，实在是有些浪费了。”
“我的本领我自己清楚。当上封疆大吏，已经是借了战事的便利，提拔得太高太快了。”钱程倒是很谦逊：“太重要的位置，对我来说是真的承担不起。”
“我在边疆，一样可以保护大家。不如说，那样反而效果更好。”他说：“放心吧，只要我在，那里就是安全的。”
大公主默然无言。
“不要太谦虚。其他的不说，长安城里比你能打的，估计也没几个了。”霍光劝道：“要是觉得太高，你可以找我哥帮忙啊。他的手下就有平时驻扎在关中的，你先去他那里待一段时间，也是不错的吧。需要的话，我也可以找机会帮你说说。”
“你这说的也太夸张了。”钱程笑道：“我哪有这么强。只是这些人实属乌合之众，我估计他们就没怎么训练过披甲作战，才显得我能打的——我平日里，经常连女人都打不过。”“真的？”大公主惊讶道。
“真的。我用剑的招数，有些还是前段时间刚和那边人学的。”
“就是送你弓的那个女人？”
“哎？”
钱程没反应过来，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些都说出来的。不过大公主倒没继续追问。
她结束休息，想跟上其他几人，但步伐已经一瘸一拐起来。
“我们多休息一下？”霍光提议道。
“没时间了。”钱程说着，看了看周围：“阿蒂拉呢？我喊她回来，背着你走一段吧。”
“不用讲究了，你来吧。”大公主吩咐道。
“这不好吧……”
“这是命令！”
“……”
钱程没办法，只好把弓和箭囊拿下来，让霍光帮忙提着，自己背起公主赶路。
“我赐给你徒弟一柄剑了。”大公主想了想，说道：“等回去，再给你一张弓吧。”
“哦？谢谢了。”钱程一时疑惑，但也没觉得奇怪。
走了一段，钱程又把她们带到一处林地边缘。
“天上估计也会有人，我们躲一躲。”
他折了些树枝和草藤，临时编成毯子，让二人盖着。又撒了些凉水，还掏出几个符咒。
“变热了的话，就用法术降降温。”钱程说：“否则有的妖怪还是能看见我们。”
“我们到底去哪？”大公主问。
“前主爵都尉汲黯，如今免官隐居，就住在附近。我们去他那里避一下，是肯定安全的。”钱程说。
“那人心气盛，对人挑剔，还喜欢乱说话。我记得他当时也责难过你们，你觉得找他真好？”霍光提醒道。
“哎？你也知道？”钱程看了她一眼。
“我就这种事记得清。”对方讪笑了下：“所以，去他那边合适么？那种倔老头，我觉得你送给他功劳，他也未必给你好脸色。”
“如今最重要的是安全问题。汲老头脾气大，但这种事情，他肯定是特别认真的。”钱程坚持道：“附近可以找来帮忙的人，没有更可靠的了。现在也没空计较以前的小恩小怨了。”
“哎，你也是君子啊。”大公主感慨道。
霍光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，看了钱程几眼。但最后也没说出来，不知在想什么。
他们刚说了几句，天空中，果然有一群妖怪飞了过来。
大家急忙保持安静，用钱程的草席罩住自己。天上的那群没发现异常，很快掠过半空消失了。
过了一会儿，钱程看了看空中，决定继续前进。
“阿蒂拉也躲过去了。”他说：“我们继续走。”
两人点点头。
大公主在钱程背上，身上罩着凉冰冰的草毯，觉得有些冷，本能地凑近了些；又觉得不太好，还是撑起了身子。
“你怎么会这么多啊？”她小声问道。
“涂山上又不止狐狸。”钱程头也不回地答道：“有不少妖怪也是女娲的手下，经常和狐狸们一伙想捉我。时间长了，怎么躲避，我都有些经验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为什么你会经常被追捕啊？”
“都是因言获罪啊。”钱程感慨道。
两人想到了他当年的境遇，觉得自己明白了他这么说的意思。
“母亲对你确实太苛刻了。”大公主说：“虽然如此，让我的妹妹们去和匈奴人通婚——哪怕是假冒的家人，也觉得难以接受。”
“你反过来想一想，如果让你去和匈奴人结婚，你愿意么？”
“如果对国家有利，生死都可以不顾。难道能因为有祸就躲避、有福就上前迎受吗？”钱程反问道。
“再说，这回的事情，前因后果如何，还不好说呢。”他提醒道：“不过闹得这么大，肯定也是有你家的人参与进来了。关心亲人是好事，不过——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。”
大公主一时无言。
“我也有个请求。”钱程继续说道。
“什么？”她回过神来。
“这回回去，希望二位告诉大家，说护驾的功劳，都是我学生的。”钱程说：“如果有可能，我当个配角就行。”
“那都是你射的箭啊。”霍光指出。
“阿蒂拉她……就算是个匈奴人吧。”钱程强行解释道：“匈奴勇士也擅长射箭，不是很正常么？”
他说的太有道理，霍光也无言以对。
“第一次见这么推走功劳的。”大公主叹气道。
“只是这样对我自己更安全罢了。”钱程回答。
大公主点点头，又停止了话题。
霍光倒是再次看向他，又思索着什么。钱程被她盯得心里发毛，只好抓紧赶路。
“别想太多，能休息就休息下吧。”他对大公主说：“不管如何，这回长安城里，可得热闹一阵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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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门的军校与县吏商量起来。
“那人就是钱都护。”县吏说：“我看还是开门吧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军校还是怀疑：“今天的事情明显不一般，不知道背后会扯出谁。我们这样的小吏，按规矩办事，就没问题。想的多了，怕是反而麻烦。他是西域的官员，不是我等直属上司，我们就说不能听命就行了。”
“不是他的问题，是他车上的人。”县吏小声说：“平阳侯家的人，我也只认识嫡亲，里面没有这个人。但她肯定没那么简单。”
“当年我就认识钱都护。他们那些儒生，一向瞧不起勋贵，尤其这种完全靠联姻和家荫得势的人。那些人又喜欢讲规矩，按他的脾气，怎么可能给个侯府里的普通家人驾车？”
“那这人恐怕是大富大贵、不亚于侯爵的人了。”军校推断道。
“嘘——别瞎往外说。我们只知道钱都护和平阳侯就行。”
“那要是放跑了什么重要人物……”
“这钱生为人如何，我早知道了。不用担心他干什么坏事。再说，这回事儿闹这么大，全县上下，肯定都得被牵连，我等门吏看管不严，算是首当其冲的。这大案一出，也不缺咱们两家人啊。”
“关住了贼人不放出去，只是尽职而已，能不能逃掉惩处，都不好说；但要是真立了功，救了什么大人物，可就不一样了。所谓富贵险中求，人家钱生也是拼了命，才提拔上去的，你我为何不赌这一局？总好过这小小城门上终老吧。”
军吏重重点了点头。
两人下定决心，便吩咐士卒开门。
钱程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意外，他驾着车，很快消失在城外。
他们行驶了一段，钱程让他们下车，随后步行离开道路。他清理了留下的痕迹，穿过几处林地，向长安方向绕去。
前出探路的阿蒂拉说，确实有军队沿着东西向道路，正向县城赶去。
三人都不敢托大，决定继续避开那些人。
“去我哥那里吧，那边肯定安全。”霍光建议道。
“最好别。”钱程摇了摇头。
“为什么？”她显得有些奇怪：“你觉得我哥也解决不了这些人？”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钱程解释道：“霍骠骑的功劳多大，恩宠多厚，你比我清楚。他从西洲回来，已经隐约超过大将军，达到巅峰了。如果这时候再找回大公主，对她有恩，可不见得是好事。”
对方沉默了片刻。
“哎，这次的事情——我感觉和老哥嘴里的战争，完全不一样。”
“其他也是。因为我哥一直在那里，所以我看到的，想到的，都未必是真实吧。”
“我不能再依赖他了。”她叹气道。
“好了，不用伤感。”大公主说：“等到能安全脱身，很多事情就可以解决了。”
“……也不知道我行不行。”对方摇摇头：“唉，我还是忍不住想，如果我哥在就好了。”
“钱都护。”大公主问：“你有信心安全回去么？”
“当然。”钱程说。
“说实话吧。”大公主说：“你真的一直有信心么？哪怕在城里的时候？”
钱程想了想。
“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。”他老实说：“以前这种事情遇到的多了去了，说实话，哪有精力每次都这么细想。”
“我看你一直信心十足的样子。”大公主说。
“不这样，其他人如何有信心？”
“那……你不去想失败的可能么？”
“那又如何。”钱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：“就算不成，我也会死在你身前——这是职责。”
大公主又沉默了下。
“钱都护如此善战，肯定是安全无虞的。”霍光只好帮着圆了下场。
“是啊。”大公主赞同道：“如果有机会，我倒想请母亲把你调来，率领我宫中的卫队。你的才能和勇力，只用在蛮荒之地，实在是有些浪费了。”
“我的本领我自己清楚。当上封疆大吏，已经是借了战事的便利，提拔得太高太快了。”钱程倒是很谦逊：“太重要的位置，对我来说是真的承担不起。”
“我在边疆，一样可以保护大家。不如说，那样反而效果更好。”他说：“放心吧，只要我在，那里就是安全的。”
大公主默然无言。
“不要太谦虚。其他的不说，长安城里比你能打的，估计也没几个了。”霍光劝道：“要是觉得太高，你可以找我哥帮忙啊。他的手下就有平时驻扎在关中的，你先去他那里待一段时间，也是不错的吧。需要的话，我也可以找机会帮你说说。”
“你这说的也太夸张了。”钱程笑道：“我哪有这么强。只是这些人实属乌合之众，我估计他们就没怎么训练过披甲作战，才显得我能打的——我平日里，经常连女人都打不过。”“真的？”大公主惊讶道。
“真的。我用剑的招数，有些还是前段时间刚和那边人学的。”
“就是送你弓的那个女人？”
“哎？”
钱程没反应过来，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些都说出来的。不过大公主倒没继续追问。
她结束休息，想跟上其他几人，但步伐已经一瘸一拐起来。
“我们多休息一下？”霍光提议道。
“没时间了。”钱程说着，看了看周围：“阿蒂拉呢？我喊她回来，背着你走一段吧。”
“不用讲究了，你来吧。”大公主吩咐道。
“这不好吧……”
“这是命令！”
“……”
钱程没办法，只好把弓和箭囊拿下来，让霍光帮忙提着，自己背起公主赶路。
“我赐给你徒弟一柄剑了。”大公主想了想，说道：“等回去，再给你一张弓吧。”
“哦？谢谢了。”钱程一时疑惑，但也没觉得奇怪。
走了一段，钱程又把她们带到一处林地边缘。
“天上估计也会有人，我们躲一躲。”
他折了些树枝和草藤，临时编成毯子，让二人盖着。又撒了些凉水，还掏出几个符咒。
“变热了的话，就用法术降降温。”钱程说：“否则有的妖怪还是能看见我们。”
“我们到底去哪？”大公主问。
“前主爵都尉汲黯，如今免官隐居，就住在附近。我们去他那里避一下，是肯定安全的。”钱程说。
“那人心气盛，对人挑剔，还喜欢乱说话。我记得他当时也责难过你们，你觉得找他真好？”霍光提醒道。
“哎？你也知道？”钱程看了她一眼。
“我就这种事记得清。”对方讪笑了下：“所以，去他那边合适么？那种倔老头，我觉得你送给他功劳，他也未必给你好脸色。”
“如今最重要的是安全问题。汲老头脾气大，但这种事情，他肯定是特别认真的。”钱程坚持道：“附近可以找来帮忙的人，没有更可靠的了。现在也没空计较以前的小恩小怨了。”
“哎，你也是君子啊。”大公主感慨道。
霍光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，看了钱程几眼。但最后也没说出来，不知在想什么。
他们刚说了几句，天空中，果然有一群妖怪飞了过来。
大家急忙保持安静，用钱程的草席罩住自己。天上的那群没发现异常，很快掠过半空消失了。
过了一会儿，钱程看了看空中，决定继续前进。
“阿蒂拉也躲过去了。”他说：“我们继续走。”
两人点点头。
大公主在钱程背上，身上罩着凉冰冰的草毯，觉得有些冷，本能地凑近了些；又觉得不太好，还是撑起了身子。
“你怎么会这么多啊？”她小声问道。
“涂山上又不止狐狸。”钱程头也不回地答道：“有不少妖怪也是女娲的手下，经常和狐狸们一伙想捉我。时间长了，怎么躲避，我都有些经验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为什么你会经常被追捕啊？”
“都是因言获罪啊。”钱程感慨道。
两人想到了他当年的境遇，觉得自己明白了他这么说的意思。
“母亲对你确实太苛刻了。”大公主说：“虽然如此，让我的妹妹们去和匈奴人通婚——哪怕是假冒的家人，也觉得难以接受。”
“你反过来想一想，如果让你去和匈奴人结婚，你愿意么？”
“如果对国家有利，生死都可以不顾。难道能因为有祸就躲避、有福就上前迎受吗？”钱程反问道。
“再说，这回的事情，前因后果如何，还不好说呢。”他提醒道：“不过闹得这么大，肯定也是有你家的人参与进来了。关心亲人是好事，不过——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。”
大公主一时无言。
“我也有个请求。”钱程继续说道。
“什么？”她回过神来。
“这回回去，希望二位告诉大家，说护驾的功劳，都是我学生的。”钱程说：“如果有可能，我当个配角就行。”
“那都是你射的箭啊。”霍光指出。
“阿蒂拉她……就算是个匈奴人吧。”钱程强行解释道：“匈奴勇士也擅长射箭，不是很正常么？”
他说的太有道理，霍光也无言以对。
“第一次见这么推走功劳的。”大公主叹气道。
“只是这样对我自己更安全罢了。”钱程回答。
大公主点点头，又停止了话题。
霍光倒是再次看向他，又思索着什么。钱程被她盯得心里发毛，只好抓紧赶路。
“别想太多，能休息就休息下吧。”他对大公主说：“不管如何，这回长安城里，可得热闹一阵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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