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章 风评
门口，三浦碰上了写文稿的先生。两人打了个招呼，寒暄了几句。
“这几天外面有点乱，小心一点。”写稿先生嘱咐道。
“我不出这条街，就去隔壁看看画材。”三浦回答。
这位先生是从中原来的，书社雇了他，来写一些市井人士喜欢的文章。三浦作画的时候，也找他来修订文稿，完善故事情节，因此很熟悉。
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定点。”三浦抱怨道。
“只要大军还在这儿，肯定安定不下来。”先生摇着头说：“之前有人刺杀夏国主，我就知道事情还没得完。”
“倒是能看见管得越来越严了。”三浦说：“夏国主人很不错，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。”
“我听朋友说，她倒是没事，但钱使君为了保她，受了伤，血都溅在她身上了。”先生说：“讨厌她的人不少，各地都有人觉得她是背叛者。前两天艾博罗人还说一定要烧了她来着。”
“敢去刺杀国王，背后的势力肯定不小，估计还有的折腾。”他摇着头说。
“她明明对别人很好，在加拉西亚的时候，我看大家都很拥护她。”三浦跟着感慨道：“对那些贵族，她也不苛刻，都是按照正常规则处置的，为什么这么仇视她？”
“对自己人好，敌人就肯定更讨厌你。”先生倒是没觉得奇怪：“我们中原人算是见多了。春秋时，蛮夷最讨厌的，就是齐桓晋文这种。哪个人要是到了蛮夷都喜欢他的程度，这人才是肯定有问题吧。”
“哦……”三浦想了想，点了点头。春秋的例子他现在也能理解。因为儒生们特别喜欢没事儿就用春秋的典故，时间长了，自己想不懂都不行。
“我就是觉得，他们最讨厌的，怎么说也应该是苏常侍吧。”他随口推测道：“听说苏常侍现在还在出钱追杀西洲贵族呢。”
这件事，现在也不是秘密了。据官署里知情人的说法，当初进入西洲时，都护府官吏想要屠城报复。苏常侍出来阻止，说西戎民众懵懂无知，普通人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命运。除了那些长途参战的狂信徒，其他人没有参与作恶，不应该作为复仇的对象，否则不合仁义。
而且西戎贵族根本不把民众当回事，杀死整城的平民，依然不会让贵族感到畏惧。复仇的目的是维持秩序、纠正不公，让后人记住教训。如果不能让有能力为祸的人恐惧，复仇就没有价值了。
当时还有人不甘心，她就拿出重金，让想要复仇的人组织队伍，在乌尼亚四处猎杀有罪的贵族。
那时乌尼亚人颇为狂热，有头有脸的贵族，几乎都参与过远征和屠杀。复仇者去诛杀这些罪人，又引起了他们自己和亲友朋党的全力报复。
乌尼亚贵族彼此多年联姻，盘踞已久。势力大的，整个大陆都有他们的亲戚。各处乡村里进行的复仇和土人的疯狂反扑，前后超过两年之久，至今都有余波。汉朝人刺杀当地贵族，贵族的家丁就刺杀乡里官吏；贵族煽动教众围攻中原人村落，县卒就焚烧坞堡，逮捕、斩杀狂信徒和幕后的贵族。双方往来交战，有些地方，激烈程度甚至不逊于战场。
因为朝廷向来不喜欢豪强，更不喜欢蛮夷，再加上苏氏的重金资助，才借着凉州大军的帮忙，在辖地内取得了胜利。
结果，大批乡间贵族整家整室地被杀，郡县城头常年挂满首级。很多乌尼亚乡村，数百年来的实际统治者几乎被杀戮殆尽。进展的艰难，让当初一心报复的军吏都感到心惊，没想到一个热血来潮的复仇，最后会变成这样。不过，幸存的贵族随之变得非常老实，连带着让当地乌尼亚人，也日渐温和起来。原先不敢接近凉州人的，现在也争着要官吏给他授田，争当国人去了。
虽然波折很多，但大仇得报，还顺带收获了大量首级，让军吏们很高兴。而对苏白芷自己，西洲贵族一致地保持了沉默，只有那些商人还在积极与她来往。
夏洛特驱逐过叛乱贵族，处决过几个为首的人，也剥夺过几个家族的爵位。这些事，其他国王都没少做过，她的裁决很公正，但其他人一直攻击她随意杀戮贵族。而苏白芷做了这么多，却没人指责、诅咒她。
“这些人可真奇怪啊。”三浦评价道。
“因为苏常侍真的敢随意杀戮贵族啊。”先生如实说。
“……”
这话好像很有道理，三浦一时无言以对。
“希望夏国主能安全。”他只好叹了口气，继续说道：“我挺欣赏这位女王的，听说钱先生也爱她。画了这么多故事，要是现实里能见到个圆满爱情就好了。”
“我倒觉得他和苏常侍结亲更好。”先生没有表示赞同。
“为什么？”三浦随口问。
“苏常侍家业最厚，最有钱。”先生再次如实说。
“……”
因为回答太过现实，让三浦短暂愣了下。
“哎呀，你没成家，不知道没钱的日子多难过。”先生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：“尤其对于他这样的人，有钱没钱，日子实在差太多了。”
“再说，君子要成家，是为了立业，最好的结婚对象，不见得是最宠爱的女子。”他解释道：“在我们这种外人看来，苏氏肯定是最好的选择。至于他真正喜欢的是谁……人家是两千石的长吏，就算天子，也不好公开去管这种事吧？”
三浦想了想，不知道怎么接话，只好应了几句，和他告辞了。
刚走出去，街上有个人跑过来，和他打招呼。
这个人叫约瑟，是当地的一名小商贩，经常受人雇佣，做些中介商的生意。他老家在北方的一座小城，因为躲避战乱逃离了那里。又听说这里有大军驻扎，商业旺盛起来，就跑来这边，看能不能赚一笔。
“三浦先生！”他老远喊道：“刘将军又让我来问你，画的怎么样了？已经过了很久了吧。”
三浦一听，就知道阿蒂拉又派人来催了——实际上阿蒂拉并不是将军，连钱程都不是。只不过西洲人也分不清这些，都是随着自己的认识喊。
“快了，别急，快了。”三浦急忙应付道。
“你哄得了别人却哄不了我，我可是不止一两次应付画家了。”约瑟明显不信：“你又准备拖到什么时候？”
三浦一时心虚，正想着怎么搪塞，突然抬头往天上一指：“看！有东西在飞！”
“你又唬我！”约瑟有些不满。
他还没继续说什么，一个奇怪的箱子，跌跌撞撞地从头顶掠过。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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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几天外面有点乱，小心一点。”写稿先生嘱咐道。
“我不出这条街，就去隔壁看看画材。”三浦回答。
这位先生是从中原来的，书社雇了他，来写一些市井人士喜欢的文章。三浦作画的时候，也找他来修订文稿，完善故事情节，因此很熟悉。
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定点。”三浦抱怨道。
“只要大军还在这儿，肯定安定不下来。”先生摇着头说：“之前有人刺杀夏国主，我就知道事情还没得完。”
“倒是能看见管得越来越严了。”三浦说：“夏国主人很不错，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。”
“我听朋友说，她倒是没事，但钱使君为了保她，受了伤，血都溅在她身上了。”先生说：“讨厌她的人不少，各地都有人觉得她是背叛者。前两天艾博罗人还说一定要烧了她来着。”
“敢去刺杀国王，背后的势力肯定不小，估计还有的折腾。”他摇着头说。
“她明明对别人很好，在加拉西亚的时候，我看大家都很拥护她。”三浦跟着感慨道：“对那些贵族，她也不苛刻，都是按照正常规则处置的，为什么这么仇视她？”
“对自己人好，敌人就肯定更讨厌你。”先生倒是没觉得奇怪：“我们中原人算是见多了。春秋时，蛮夷最讨厌的，就是齐桓晋文这种。哪个人要是到了蛮夷都喜欢他的程度，这人才是肯定有问题吧。”
“哦……”三浦想了想，点了点头。春秋的例子他现在也能理解。因为儒生们特别喜欢没事儿就用春秋的典故，时间长了，自己想不懂都不行。
“我就是觉得，他们最讨厌的，怎么说也应该是苏常侍吧。”他随口推测道：“听说苏常侍现在还在出钱追杀西洲贵族呢。”
这件事，现在也不是秘密了。据官署里知情人的说法，当初进入西洲时，都护府官吏想要屠城报复。苏常侍出来阻止，说西戎民众懵懂无知，普通人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命运。除了那些长途参战的狂信徒，其他人没有参与作恶，不应该作为复仇的对象，否则不合仁义。
而且西戎贵族根本不把民众当回事，杀死整城的平民，依然不会让贵族感到畏惧。复仇的目的是维持秩序、纠正不公，让后人记住教训。如果不能让有能力为祸的人恐惧，复仇就没有价值了。
当时还有人不甘心，她就拿出重金，让想要复仇的人组织队伍，在乌尼亚四处猎杀有罪的贵族。
那时乌尼亚人颇为狂热，有头有脸的贵族，几乎都参与过远征和屠杀。复仇者去诛杀这些罪人，又引起了他们自己和亲友朋党的全力报复。
乌尼亚贵族彼此多年联姻，盘踞已久。势力大的，整个大陆都有他们的亲戚。各处乡村里进行的复仇和土人的疯狂反扑，前后超过两年之久，至今都有余波。汉朝人刺杀当地贵族，贵族的家丁就刺杀乡里官吏；贵族煽动教众围攻中原人村落，县卒就焚烧坞堡，逮捕、斩杀狂信徒和幕后的贵族。双方往来交战，有些地方，激烈程度甚至不逊于战场。
因为朝廷向来不喜欢豪强，更不喜欢蛮夷，再加上苏氏的重金资助，才借着凉州大军的帮忙，在辖地内取得了胜利。
结果，大批乡间贵族整家整室地被杀，郡县城头常年挂满首级。很多乌尼亚乡村，数百年来的实际统治者几乎被杀戮殆尽。进展的艰难，让当初一心报复的军吏都感到心惊，没想到一个热血来潮的复仇，最后会变成这样。不过，幸存的贵族随之变得非常老实，连带着让当地乌尼亚人，也日渐温和起来。原先不敢接近凉州人的，现在也争着要官吏给他授田，争当国人去了。
虽然波折很多，但大仇得报，还顺带收获了大量首级，让军吏们很高兴。而对苏白芷自己，西洲贵族一致地保持了沉默，只有那些商人还在积极与她来往。
夏洛特驱逐过叛乱贵族，处决过几个为首的人，也剥夺过几个家族的爵位。这些事，其他国王都没少做过，她的裁决很公正，但其他人一直攻击她随意杀戮贵族。而苏白芷做了这么多，却没人指责、诅咒她。
“这些人可真奇怪啊。”三浦评价道。
“因为苏常侍真的敢随意杀戮贵族啊。”先生如实说。
“……”
这话好像很有道理，三浦一时无言以对。
“希望夏国主能安全。”他只好叹了口气，继续说道：“我挺欣赏这位女王的，听说钱先生也爱她。画了这么多故事，要是现实里能见到个圆满爱情就好了。”
“我倒觉得他和苏常侍结亲更好。”先生没有表示赞同。
“为什么？”三浦随口问。
“苏常侍家业最厚，最有钱。”先生再次如实说。
“……”
因为回答太过现实，让三浦短暂愣了下。
“哎呀，你没成家，不知道没钱的日子多难过。”先生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：“尤其对于他这样的人，有钱没钱，日子实在差太多了。”
“再说，君子要成家，是为了立业，最好的结婚对象，不见得是最宠爱的女子。”他解释道：“在我们这种外人看来，苏氏肯定是最好的选择。至于他真正喜欢的是谁……人家是两千石的长吏，就算天子，也不好公开去管这种事吧？”
三浦想了想，不知道怎么接话，只好应了几句，和他告辞了。
刚走出去，街上有个人跑过来，和他打招呼。
这个人叫约瑟，是当地的一名小商贩，经常受人雇佣，做些中介商的生意。他老家在北方的一座小城，因为躲避战乱逃离了那里。又听说这里有大军驻扎，商业旺盛起来，就跑来这边，看能不能赚一笔。
“三浦先生！”他老远喊道：“刘将军又让我来问你，画的怎么样了？已经过了很久了吧。”
三浦一听，就知道阿蒂拉又派人来催了——实际上阿蒂拉并不是将军，连钱程都不是。只不过西洲人也分不清这些，都是随着自己的认识喊。
“快了，别急，快了。”三浦急忙应付道。
“你哄得了别人却哄不了我，我可是不止一两次应付画家了。”约瑟明显不信：“你又准备拖到什么时候？”
三浦一时心虚，正想着怎么搪塞，突然抬头往天上一指：“看！有东西在飞！”
“你又唬我！”约瑟有些不满。
他还没继续说什么，一个奇怪的箱子，跌跌撞撞地从头顶掠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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