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章 绘画学校
现在，管理这座小城的，是一名刚得到提拔的加拉西亚书吏。虽然业务很生疏，但工作的热情，却比以往的男爵不知高了多少。他隔三差五，就用生疏的官话，贴一张布告出来。有些过几天就会揭掉，给新公告腾出地方。有些则一直悬挂，直到现在。
三浦想看看有没有新通知，却发现“阿道夫”也在人群中，正看着公告。新助手完全不认识汉朝的文字，也没带翻译符文，只能在旁边干瞪眼，他就走上前，叫阿道夫来给他翻译。
“没什么新消息。”阿道夫回头告诉他：“南方的道路依然不通，但航线还是正常的。我们订购的精灵颜料，应该能按时运来。”
“明白了。谢谢先生，谢谢大师匠。”助手很快向两人礼貌地回答道。
三浦招募的助手，按照当地的xi惯，实际上算是他的学徒。这是一种在维塔利亚广泛存在的制度，从高高在上的大法师，到村里都能找到的木匠，几乎全都在用这种方式培养新人。
大部分时候，学徒的地位和奴仆差不多，尤其是城市中。想获得正式头衔，成为能自力更生的人，就必须获得师父的认可，完成出师。否则，就不会被行会承认。
在遍布维塔利亚的自治城市里，行会总是在管理者中占有一席之地。得不到行会的接纳，意味着不能合法地在城市中从事这项行业，哪怕手艺再好，也会被行会取缔、驱逐。
因此，学徒们必须努力完成师父的要求，哄他们高兴，好让他们允许自己出师。理论上，品德良好的师父，会认真培养学徒，乃至主动扶持那些有天赋的年轻人。但现实是，无论哪个行业，新的从业者，总是会和已有的那些人形成竞争。
结果是，各个行会基本都要严格控制正式成员的数量。很多学徒，也近乎成了奴隶，被师父驱使乃至虐待。在维塔利亚乃至大陆上其他的自由城市，莫不如此，甚至形成了默契。一位有资格披上带袖环长袍的正式法师，可能永远也看不起同城里居住的粗木匠。但木匠行会要求“守护秩序”的时候，法师行会如非意外，总是会表示郑重支持的。
三浦对此也不是不熟悉，在他的老家扶桑国，他早就见多了。不过，当年教他画画的老师匠，却不怎么喜欢，认为这是种落后反动的制度，扶桑国对它的吹捧完全不合理。xi惯里的那些繁琐礼节，他也不要求三浦刻意遵守。如果他在这里，恐怕不会乐意去这么要求助手的。
三浦想了想，觉得自己也配不上这个称呼。来到这个世界，获得了施展的机会之后，他对待绘画和印刷的技艺，也愈发认真起来。
虽然老师匠也吐槽过“工匠精神”，但三浦下意识里，还是摆脱不了这种思维的影响。他隐隐间，依然把这个身份看的很重，甚至产生了些自豪感，觉得把这些技艺发扬光大，就是自己的责任。
但是，和“梵高”、“塞尚”等画家的交流后，他很快发现，这些人只要点拨一下理论技巧，就进步飞快，完全不是自己比得上的。
他们的绘画技艺，早已超越了自己，而且很快形成了各自独立的画风。刚来时，三浦天天给他们示范、讲解，导致那段时间，“梵高”等人画出的人物肖像，都带了点漫画风格。不过这些人基础不错，悟性也很高，不久就恢复了自己的风格，没有被他带歪。
这从另一方面，也证明他传授的内容，实际上是有限的，只是教授了“匠技”，并没有传授“匠心”。莫名其妙地纠结了一番之后，三浦认定，自己还是够不上“大师匠”这个称呼。
“你今后不用这样叫我。”三浦最后还是对他说：“这个称呼不合适。”
“啊？”助手眨了眨眼，看起来有些吃惊。
片刻后，他很快反应过来，立刻弯下高大的身躯，让自己的视线比老板低一些，留着络腮胡子的脸上也堆起谄媚的笑容：“我明白了，主~~人~~”
“？？？”
费了一番功夫之后，三浦才给他讲明白，两人是雇主雇员关系，不需要搞这么夸张。
“我们这里的培养体系，确实太落后了。如果真有需要，我也想办法编写一本教材，开个美术学校。”三浦摇头评价道：“可能也没别的能教，不过倒是传授一些高级文明的经验……”
“可以么？”助手疑惑道。
“只是想想。”三浦悻悻地挠了挠头：“在这个社会，创办学校并不是不可能。我的一个……朋友，给我讲过学校对于学徒制的优势。不过问题是，我们这一行好像确实不需要那么多人。”
关于学校的问题，是之前钱程告诉他的。实际上，哪怕凉州那些人，都觉得学徒制过于低效。而他们的态度，也验证了老师匠之前的说法，是三浦最后选择了接受的原因之一。在几人碰面的时候，钱程也不止一次，嘲笑西洲人落后的教育制度。作为第一个打探西洲军事情报的人，和后来凉州的主官，他仔细研究过西洲人培养法师的方式，之后就一直把它当做一个错误典型。
“在他看来，西洲人是用培养高级士大夫的思路培养法师。但在汉朝人眼里，施法者是士兵的一种。”三浦解释道：“培养法师和训练士卒，是同一个类别的工作，都应该归于征召动员体系中，基于户籍系统来运作。”
“法师大人和普通士兵，怎么能算一个类别？”助手依然不解。
“在人家那边，就是一样的。”旁边的“阿道夫”解释道：“他们从远古开始，就常年处在非常激烈的战争中。他们看待人的方式，和你们也有区别。法师，和社会里其他人一样，都是战争资源——可能比普通资源值钱一点，但本质上是相同的。”
“军队里，法师数量的多少，会直接影响队伍的战斗力。因此，他们的施法者培养体系，和户籍制度几乎是同时出现的。”他像演讲一样，有条不紊地转述自己了解的中原常识：“我看的册子说，他们在商朝时，就有了“登人”的制度。而现在，汉朝自己的制度，都至少能上溯至战国。”
“每一个编户民，在达到七岁、开始要交口赋的时候，就会由县里统一登记，测试施法天赋——现在皇帝把起征年龄降到三岁了，但登记法术资质的年龄倒是没变。达标的儿童，由官府发放补贴，每年在农闲时进行训练，学xi基本的施法技巧。等他们成年后，到了军队里，还要增加阵列、军用器械这一类的训练。”
“还真是当做精锐士兵啊。”助手还是觉得有些意外：“怪不得要建立学校。”
“在中原军队里，这是一整套体系。其他那些普通士兵，服役的时候，也要学xi关于法术的常识，还有使用法术器材的技巧，和应对敌方法术攻击的方法。”阿道夫解释道：“普通士兵、军队术师、魔法武器，这些都是军队中的一部分。但是，想把他们发挥出最大的效果，不是简单塞一起就行的。”
“这叫……合成化。”三浦随口卖弄自己学来的名词。
“您每次都能让我受到启发，先生。”阿道夫高兴地说：“没错，应该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你还研究这些啊。”助手也没注意他的个人爱好，有些意外。
“这些资料倒是不难得到，基本都是官府公告的内容。”三浦倒是没觉得惊讶：“汉朝根本不在意这些消息流出，因为很多都是他们日常行政工作的一部分。反正其他国家也学不来。”
“是的，他们那种，才是理想的制度。”阿道夫表示赞同：“其他国家，从民众中招募、调集、组织士兵的能力，实在比不上他们。”
“你可以管那个叫‘动员’。”三浦再次教他。
“那这个‘动员’，其他人学不来？”助手不太信。
“这些都需要人。”阿道夫说：“比如刚才说的军队合成，各个部分越完善，它的威力就越大，但组织起来就越困难。一个连队如果全是长矛手，只要几个军士站在四角，就能让数百人按命令动起来，但这种队伍，几乎什么复杂指令都做不了，只能去填充战线。”
“而如果要把弓弩手、长矛手、剑盾手、弩炮、法师、战车、骑兵、辎重，都编组起来，整合成一支大队，可以成倍地增长军队的战斗力。但这种军队需要熟练的士兵和大量的基层军官，不是说改编就能改编好的。”
“他说的‘动员’也是。想做到这点，得在平时就对民众严格登记，经常训练。这需要很多基层官员，而拥有这么多的基层官员，说明他们的教育肯定很发达。”他推断道：“这就是我们关注学校的原因。”
“怪不得。”助手佩服地说：“您的知识真是渊博，我现在也能理解了。”
“他是这个方面的爱好者。”三浦说：“这些话题，他确实最懂。”
“我也不是最明白的，很多知识，也是我从其他人那里听说来的。”阿道夫倒是很坦然：“我给人绘制风景画的时候，参加过几个贵族的沙龙，其中有些成员，自己就是诸侯们的廷臣。他们对于这些问题，早就开始研究了。”
“几个月前，就有一位前辈总结过：汉朝的胜利，早在乡塾先生的讲台上就确定了。”他引用道：“所以，不止是我们这些画师。教育对整个国家，都确实很重要啊。”
助手连连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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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浦想看看有没有新通知，却发现“阿道夫”也在人群中，正看着公告。新助手完全不认识汉朝的文字，也没带翻译符文，只能在旁边干瞪眼，他就走上前，叫阿道夫来给他翻译。
“没什么新消息。”阿道夫回头告诉他：“南方的道路依然不通，但航线还是正常的。我们订购的精灵颜料，应该能按时运来。”
“明白了。谢谢先生，谢谢大师匠。”助手很快向两人礼貌地回答道。
三浦招募的助手，按照当地的xi惯，实际上算是他的学徒。这是一种在维塔利亚广泛存在的制度，从高高在上的大法师，到村里都能找到的木匠，几乎全都在用这种方式培养新人。
大部分时候，学徒的地位和奴仆差不多，尤其是城市中。想获得正式头衔，成为能自力更生的人，就必须获得师父的认可，完成出师。否则，就不会被行会承认。
在遍布维塔利亚的自治城市里，行会总是在管理者中占有一席之地。得不到行会的接纳，意味着不能合法地在城市中从事这项行业，哪怕手艺再好，也会被行会取缔、驱逐。
因此，学徒们必须努力完成师父的要求，哄他们高兴，好让他们允许自己出师。理论上，品德良好的师父，会认真培养学徒，乃至主动扶持那些有天赋的年轻人。但现实是，无论哪个行业，新的从业者，总是会和已有的那些人形成竞争。
结果是，各个行会基本都要严格控制正式成员的数量。很多学徒，也近乎成了奴隶，被师父驱使乃至虐待。在维塔利亚乃至大陆上其他的自由城市，莫不如此，甚至形成了默契。一位有资格披上带袖环长袍的正式法师，可能永远也看不起同城里居住的粗木匠。但木匠行会要求“守护秩序”的时候，法师行会如非意外，总是会表示郑重支持的。
三浦对此也不是不熟悉，在他的老家扶桑国，他早就见多了。不过，当年教他画画的老师匠，却不怎么喜欢，认为这是种落后反动的制度，扶桑国对它的吹捧完全不合理。xi惯里的那些繁琐礼节，他也不要求三浦刻意遵守。如果他在这里，恐怕不会乐意去这么要求助手的。
三浦想了想，觉得自己也配不上这个称呼。来到这个世界，获得了施展的机会之后，他对待绘画和印刷的技艺，也愈发认真起来。
虽然老师匠也吐槽过“工匠精神”，但三浦下意识里，还是摆脱不了这种思维的影响。他隐隐间，依然把这个身份看的很重，甚至产生了些自豪感，觉得把这些技艺发扬光大，就是自己的责任。
但是，和“梵高”、“塞尚”等画家的交流后，他很快发现，这些人只要点拨一下理论技巧，就进步飞快，完全不是自己比得上的。
他们的绘画技艺，早已超越了自己，而且很快形成了各自独立的画风。刚来时，三浦天天给他们示范、讲解，导致那段时间，“梵高”等人画出的人物肖像，都带了点漫画风格。不过这些人基础不错，悟性也很高，不久就恢复了自己的风格，没有被他带歪。
这从另一方面，也证明他传授的内容，实际上是有限的，只是教授了“匠技”，并没有传授“匠心”。莫名其妙地纠结了一番之后，三浦认定，自己还是够不上“大师匠”这个称呼。
“你今后不用这样叫我。”三浦最后还是对他说：“这个称呼不合适。”
“啊？”助手眨了眨眼，看起来有些吃惊。
片刻后，他很快反应过来，立刻弯下高大的身躯，让自己的视线比老板低一些，留着络腮胡子的脸上也堆起谄媚的笑容：“我明白了，主~~人~~”
“？？？”
费了一番功夫之后，三浦才给他讲明白，两人是雇主雇员关系，不需要搞这么夸张。
“我们这里的培养体系，确实太落后了。如果真有需要，我也想办法编写一本教材，开个美术学校。”三浦摇头评价道：“可能也没别的能教，不过倒是传授一些高级文明的经验……”
“可以么？”助手疑惑道。
“只是想想。”三浦悻悻地挠了挠头：“在这个社会，创办学校并不是不可能。我的一个……朋友，给我讲过学校对于学徒制的优势。不过问题是，我们这一行好像确实不需要那么多人。”
关于学校的问题，是之前钱程告诉他的。实际上，哪怕凉州那些人，都觉得学徒制过于低效。而他们的态度，也验证了老师匠之前的说法，是三浦最后选择了接受的原因之一。在几人碰面的时候，钱程也不止一次，嘲笑西洲人落后的教育制度。作为第一个打探西洲军事情报的人，和后来凉州的主官，他仔细研究过西洲人培养法师的方式，之后就一直把它当做一个错误典型。
“在他看来，西洲人是用培养高级士大夫的思路培养法师。但在汉朝人眼里，施法者是士兵的一种。”三浦解释道：“培养法师和训练士卒，是同一个类别的工作，都应该归于征召动员体系中，基于户籍系统来运作。”
“法师大人和普通士兵，怎么能算一个类别？”助手依然不解。
“在人家那边，就是一样的。”旁边的“阿道夫”解释道：“他们从远古开始，就常年处在非常激烈的战争中。他们看待人的方式，和你们也有区别。法师，和社会里其他人一样，都是战争资源——可能比普通资源值钱一点，但本质上是相同的。”
“军队里，法师数量的多少，会直接影响队伍的战斗力。因此，他们的施法者培养体系，和户籍制度几乎是同时出现的。”他像演讲一样，有条不紊地转述自己了解的中原常识：“我看的册子说，他们在商朝时，就有了“登人”的制度。而现在，汉朝自己的制度，都至少能上溯至战国。”
“每一个编户民，在达到七岁、开始要交口赋的时候，就会由县里统一登记，测试施法天赋——现在皇帝把起征年龄降到三岁了，但登记法术资质的年龄倒是没变。达标的儿童，由官府发放补贴，每年在农闲时进行训练，学xi基本的施法技巧。等他们成年后，到了军队里，还要增加阵列、军用器械这一类的训练。”
“还真是当做精锐士兵啊。”助手还是觉得有些意外：“怪不得要建立学校。”
“在中原军队里，这是一整套体系。其他那些普通士兵，服役的时候，也要学xi关于法术的常识，还有使用法术器材的技巧，和应对敌方法术攻击的方法。”阿道夫解释道：“普通士兵、军队术师、魔法武器，这些都是军队中的一部分。但是，想把他们发挥出最大的效果，不是简单塞一起就行的。”
“这叫……合成化。”三浦随口卖弄自己学来的名词。
“您每次都能让我受到启发，先生。”阿道夫高兴地说：“没错，应该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你还研究这些啊。”助手也没注意他的个人爱好，有些意外。
“这些资料倒是不难得到，基本都是官府公告的内容。”三浦倒是没觉得惊讶：“汉朝根本不在意这些消息流出，因为很多都是他们日常行政工作的一部分。反正其他国家也学不来。”
“是的，他们那种，才是理想的制度。”阿道夫表示赞同：“其他国家，从民众中招募、调集、组织士兵的能力，实在比不上他们。”
“你可以管那个叫‘动员’。”三浦再次教他。
“那这个‘动员’，其他人学不来？”助手不太信。
“这些都需要人。”阿道夫说：“比如刚才说的军队合成，各个部分越完善，它的威力就越大，但组织起来就越困难。一个连队如果全是长矛手，只要几个军士站在四角，就能让数百人按命令动起来，但这种队伍，几乎什么复杂指令都做不了，只能去填充战线。”
“而如果要把弓弩手、长矛手、剑盾手、弩炮、法师、战车、骑兵、辎重，都编组起来，整合成一支大队，可以成倍地增长军队的战斗力。但这种军队需要熟练的士兵和大量的基层军官，不是说改编就能改编好的。”
“他说的‘动员’也是。想做到这点，得在平时就对民众严格登记，经常训练。这需要很多基层官员，而拥有这么多的基层官员，说明他们的教育肯定很发达。”他推断道：“这就是我们关注学校的原因。”
“怪不得。”助手佩服地说：“您的知识真是渊博，我现在也能理解了。”
“他是这个方面的爱好者。”三浦说：“这些话题，他确实最懂。”
“我也不是最明白的，很多知识，也是我从其他人那里听说来的。”阿道夫倒是很坦然：“我给人绘制风景画的时候，参加过几个贵族的沙龙，其中有些成员，自己就是诸侯们的廷臣。他们对于这些问题，早就开始研究了。”
“几个月前，就有一位前辈总结过：汉朝的胜利，早在乡塾先生的讲台上就确定了。”他引用道：“所以，不止是我们这些画师。教育对整个国家，都确实很重要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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