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神的神_神迹再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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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神的神

  加里亚引着宁泽川和埃德蒙,身后跟着一队黑甲骑,来到王宫的一角,某个空旷的小院子里。

  “就是这里,”加里亚介绍道,“平日,我独自待在这一间房内,处理大小事宜。他们几个则在那一间房值守,有时候会去后面的粮仓清点库存,或者前往驿站,接引其他境进贡的队伍……”

  宁泽川缓步走上前,只见空置的院落并无特别之处,只是不知为何,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和安宁感。

  这种感觉,每当他踏入自己眷顾过的场所,都会隐约察觉到。似乎有什么东西,正与他的神力发生共鸣,让在场的每个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放松和愉悦——包括他自己。

  他一直以为,那是人们的信仰所产生的力量。

  可是,他此前并没有来过这里。

  宁泽川沉吟片刻,径直踏入加里亚下属的办公室里。

  几日无人来临,室内的桌椅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,还有几片梧桐树叶飘入屋内,静静地躺在地面上。墙角放着一个桦木柜子,里边塞满了纸质的文件。

  宁泽川走过去,翻开了最新的一本,上面以诺斯特大陆的通用文字,记载着进出王国粮仓的粮食数目。最近几个月,字迹频繁变化,仿佛书写者换了一个又一个,修改的痕迹也变得多了起来。原本是收支平衡、略有富余的状态,后来支出开始变得逐渐多于收入。

  他将账本放回柜子里,走出室外,与埃德蒙对视了一眼。

  两人都似乎有话要说。

  “你有没有察觉什么异常?”宁泽川问。

  埃德蒙抱着重剑,站在门口说:“我闻到了一种味道,”他顿了顿,“像你。”

  “像我?”宁泽川吸了吸鼻子,并没有嗅到对方所说的味道。

  他的嗅觉并不迟钝,相反,还隐隐嗅到了空气中的淡淡蔷薇花香。

  嗯?蔷薇花香?

  “坎瑟斯?”他轻唤。

  香气弥散,又缓缓凝聚起来。灰绿色头发的安康之神,自早春的空气中浮现,他身上翠绿藤蔓青蛇般缠绕,竞相绽放的蔷薇花枝,又带着几分女性的婀娜。那是与他同体的,安眠着的远古黑魔法师萝丝。

  “父神。”坎瑟斯语调欢快,“我终于找到了你。”

  “我的踪迹如此难以寻觅吗?”宁泽川含笑看着他。

  “是有一点难找。”坎瑟斯看向一旁的埃德蒙,朝他打了个招呼,“又见面了,你好呀,费柯……不……”他眼珠子紧盯着埃德蒙,眸中神色变幻,片刻之后,脸上的表情竟然冷了下来,就连语调,也瞬间坠入冰点,“该叫你国王。”他冷笑了一声。

  宁泽川疑惑地看着变脸像翻书一样的坎瑟斯,不解地问:“怎么了?”

  埃德蒙勾起唇角,并不说话。

  “父神,你为什么要和他走在一起?我讨厌他,他是我最讨厌的人类。”坎瑟斯朝着宁泽川控诉道,“这个恶人,当初就是他,妄图凌驾于神明之上,不仅四处摧毁你的神庙和神像,还悬赏七神的下落,想要把我们抓起来处决……”坎瑟斯说。

  “埃德蒙?”宁泽川咋舌,“你真做过这种事?”

  “那是多少年前的事?”埃德蒙忽然问。

  坎瑟斯说:“一千……八百……九百?我记不清了,太久远了。”

  埃德蒙只是看着宁泽川:“是的,太久远了。干过这些事的那个人,已经死了。”

  坎瑟斯咬牙切齿地说:“就算是这样,你也别想推脱!”

  他实在是见不得此人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,好像把自己干过的坏事撇到九霄云外,从此以后就可以清清白白地过活。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?

  自星图之中完全复苏之后,他脱离了先前浑浑噩噩的状态,再也不会被此人伪装出来的表象所欺骗。

  埃德蒙的指尖在重剑之上轻敲,好像在弹奏某首舒缓的乐曲:“我为何要推脱?只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。”暗蓝双眸微眯,似是在思索着什么。

  “见鬼的陈述事实。要不是后来七神离散,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你从那肮脏的王座之上拽下来,踩回泥里……你这该死的疯子,暴君。”坎瑟斯愤怒道。

  “就凭你?”埃德蒙冷笑一声。

  他身后的黑甲骑们早已悄无声息地将手按在剑柄之上,蓄势待发。

  “别吵架,”宁泽川看着他们吵了半天,只觉得脑子发胀,“或者,别在我面前吵架。”坎瑟斯尚且不知道埃德蒙往自己身上扣了魇锁,就气成这个样子,要是知道事情的原委,两人岂不是要原地打起来。

  他按了按太阳穴,把目光转向一旁目瞪口呆的加里亚:“今天就到这里,你先回家吧。有需要的时候,我会再找你。”

  “对了,”宁泽川想起些什么,又补上一句,“记得注意安全。如果这件事情背后确实有人从中作梗,那么,此人也许不想让你活过今晚。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。”

  加里亚身子一抖,苦笑道:“我清楚得不得了。所以,今夜可否允许我借住在殿下的寝殿之中?我只怕一回去,就会威胁到妻儿的安全。”想到家人的笑靥,加里亚只觉得万般不舍,却也暂时只能躲避在外。

  当然可以。

  宁泽川正想答应,只见埃德蒙抢先道:“今晚,你和黑甲骑住在一起。”

  “这是个更安全的方式。”宁泽川想了想,说。

  加里亚愣了一下,点点头。

  坎瑟斯正气鼓鼓地待在一旁,本不愿再多说半句话。这时候,萝丝却苏醒过来。她从坎瑟斯身上的蔷薇花枝上现了形,抬起纤细的手臂,揉了揉眼睛,看到宁泽川,惊喜道:“哎呀,尊敬的主神大人,我们又见面了,您的气色变得真好,最近一定遇上了让您感到幸福的事。”

  “好久不见,萝丝,”宁泽川听闻她的说法,不由得好笑,“然而我遇上的,说是厄运也不为过。”

  “嗯?主神大人怎么会面临厄运呢?”萝丝身上的花朵轻轻颤动,像是在感受着什么令她陶醉的事物,“啊,我嗅到了黑魔法的气息,那种感觉,混合着您的神息,弥漫在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之中,似乎正随着风儿逐渐消散。亲爱的主神大人,您最近在研习黑魔法么?想不到,您还有这样的兴趣。”

  宁泽川弯了弯眼睛,觉得眼前的一切顿时变得明晰起来:“萝丝,我想你帮了我一个大忙。我并没有研习黑魔法,此前,也没有来到过这里,更不可能在此留下神息。”

  萝丝愣住了:“那么……究竟是怎么了?”

  宁泽川说:“有人在这里留下了我的气息。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,用意又是什么,也许,我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一下。”

  夜色四合。

  宁泽川回到寝殿之中的时候,有一名年轻的侍从,正提着灯,打着哈欠,站在门口等他。

  他笑了笑,对侍从说:“辛苦你了。”

  只见那名侍从眼睛一亮,用力摇头:“不辛苦,能在这里等殿下回来,是一件很开心的事。”

  宁泽川差点没忍住,扑哧一声笑出来。

  这是说的什么话?

  “泽川殿下,晚安。”侍从把他带到房间里,咧嘴一笑。

  宁泽川说:“晚安。”

  他看着侍从高兴地退出门外,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提示音。

  【信徒:+1】

  【神力值:+5】

  他闭上眼,发现自己的星图界面上,白天发灰的那些数字,重新变亮了。

  是了,星萤就是那天上的万古繁星。每到夜晚,星星亮起的时候,他的力量会自然而然地变得强一些,就连魇锁,也无法阻断这种潮汐涨落一般的自然规律。

  坎瑟斯已经在他附近隐匿了身形,休息去了。

  宁泽川正要躺下,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,只听这时,门口笃笃笃地响了三声,有人开始敲他的门。敲门声规律而有力,见他没有反应,又以同样的节奏,笃笃笃地响了三下。

  不知为何,侍从居然没有通报。守在门外的两名黑甲骑,也没有任何反应。

  宁泽川想了想,轻声问:“谁?”

  敲门的人顿了一下,低声说:“我。”

  ——熟悉而低沉的嗓音。

  “埃德蒙?”宁泽川起身,缓步走过去,打开了房门,“你来做什么?不回你自己的寝宫吗?”

  埃德蒙摇了摇头,眸色幽深而晦暗。

  他没有说出口,自己其实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会,只是觉得太过于空旷窒息,所以才重新起身,悄然来到了宁泽川这里。

  “怕你出事。”他说着,随手指了指他脚下的魇锁。

  “……那你何不把它解开?”宁泽川无语地说。

  “那不行。”埃德蒙进入他的房间里,把重剑倚在墙边,在椅子上落座,侧了身,自阴影之中静静地望着他。

  不知为何,他暗蓝的双眼,总是反着一种幽深的金属般的深蓝,即使在无光的暗夜之中,也隐隐有一种异彩,就像是猫眼石顶部,最炫亮的那道光芒。

  宁泽川坐回床边,与他遥遥对视。

  良久,他偏了偏脑袋:“你老盯着我做什么?”

 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

  宁泽川思绪恍惚了一瞬,心里想起的,是上次出行之时,他们在前往迷雾森林的马车之中,莱斯利画下的那幅画。画中的费柯,也是这样,专注地凝视着他。

  这样的目光,见得多了,是会心动的。

  饶是宁泽川自认是个木头一样对感情冥顽不灵的人,也难以抗拒这样的眼神。

  尽管,下了马车不久,费柯就不再伪装,立刻将他锁住,拷回了皇宫。

  直到现在,他也不知道,对方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。

  “宁泽川。”埃德蒙念着他的名字。

  “怎么?”宁泽川问。

  “你的名字,与我们的都不一样。”埃德蒙说。

  “是的,”宁泽川笑了笑,眉眼弯了起来,“没想到,你发现了。”

  “所有人都能够清晰地念出你的名字,可是你名字的每一个发音,却无法和其他发音,组成一个新的词语。仿佛自始至终,都游离在外。”埃德蒙说。

  “这个原因有点儿复杂,”宁泽川说,“在我所生活的世界里,我的名字,与你们的名字,属于两种语系。其实没有更尊贵或者更卑微之分,只是不同,仅此而已。”他们名字之间的距离,大概是英文和中文之间的距离。

  谈到自己熟悉的家乡事物,宁泽川心情变得很好。

  “语系?”

  “就像诺斯特大陆之上,也会有十几种不同的语言。只不过,我与你的语系之间,比这十几种语言之间的区别,要更大一些。嗯……我说清楚了吗?”宁泽川问。他忽然发现,自己居然无法向对方解释清楚这个问题。

  埃德蒙看着他:“没有,但我也许理解了。”

  宁泽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他将一圈头发绕在指尖,思索了片刻,继续说:“其实,还是可以相互翻译的。比如,听说你的姓氏是‘沙德’,我没有记错吧?这在我们的语言之中,便可以翻译成‘沙’字。”

  “‘沙’?”埃德蒙跟着他,将那个字念出口,居然字正腔圆。

  “对!你再说一次?”宁泽川双眼一亮,喜悦之色溢于言表。

  穿越到诺斯特大陆的日子里,作为主神,他天然能够听懂甚至无意识地说出当地的各种语言,却总是清楚地意识到,它们并不是自己的母语。

  他原以为自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,会逐渐不再想念曾经所处的那个世界。可是,直到埃德蒙把他家乡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,他才发现,自己其实仍然是怀念的。

  “沙。”埃德蒙勾唇,吐字清晰地道。

  “……谢谢。”宁泽川眼眶一热,轻声说。

  “嗯?”

  “我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我的家乡话了。”宁泽川叹了一口气,眨去眼里的水光。

  “那,然后呢?”埃德蒙说。

  “什么然后?”宁泽川一愣。

  “沙,然后呢?”

  “嗯……”宁泽川偏了偏头,认真思索。

  他这是让他取名来了。

  可是,“埃德蒙”,要怎么翻译呢?难不成要叫他“沙埃德蒙”?这可太奇怪了。虽然四个字的名字,确实会显得很有气势……

  想着想着,他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
  埃德蒙挑眉,眯眼看他,危险的威压瞬间散发出来。

  “咳,抱歉,有点太好笑了。”宁泽川说着,在他威胁的目光下,继续认真思索——

  也许,可以取音译的第一个字?可是“埃”字,给他的感觉好像是一粒细微尘埃,也许不太符合眼前人的气质。

  可是,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了。

  宁泽川犹疑地看了一眼对方,不知该不该老实说出口。

  埃德蒙手肘撑在桌面上,压迫性的目光继续紧盯着他,默默催促着。

  “呃,”宁泽川顿时放弃挣扎,“……你喜欢尘埃这个词吗?”他直接问。

  “尘埃?”埃德蒙看着宁泽川,嗓音很沉,“谁不是诸神脚下,一粒细小的尘埃呢?”

  宁泽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
  一统七境的君主,外人传言中从不信神的帝王……竟会认为,自己是诸神脚下的尘埃?

  “你,也会相信这样的话吗?”宁泽川有些迷惑了。

  埃德蒙笑了。

  宁泽川从未见过他笑得这么开怀,暗蓝双眸弯起,冷硬的面容也柔化下来,竟然意外地好看。至少,比他平时的样子要平易近人多了。

  “我当然是信的。”他说。

  宁泽川啊了一声,犹疑地望着他。

  “不过,”埃德蒙笑容敛了些许,唇角仍勾着,说出了下半句话,“只要有欲望,尘埃也可独坐高位,尘埃也可颠覆神明。”他一顿,声音更低,“也许,神也不过是,另一种尘埃。”

  宁泽川内心震动,愣怔地看着神色倨傲的埃德蒙,片刻后,才恢复过来:

  “你果然……不一样。”

  ——不愧是一统七境、替他收拾好那纷乱残局的人。

  他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,坦然承认:“是的,正如你所言,神,也是他的‘神’的尘埃。”

  “那么你的神,又是谁?”埃德蒙问。

  “我的神么?”宁泽川回想起自己在病床上挣扎的三年,低声叹息,“是生死而已。”

  作者有话要说:埃德蒙:哦?开始套娃?

  ——

  还有一更,会晚一些,不用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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