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三十九章 礼与法_剑与魔法与东方帝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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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九章 礼与法

  和总是纠结这个、纠结那个的贵族们相比,民间的反应就顺利了很多。

  这个情况倒是在钱程的意料之中。

  几个人私下的会议上,钱程给夏洛特讲过儒家主流思想变化的问题。比如,汉朝的儒家和战国后期的儒家有点相似,但和春秋后期的儒家,就差别非常大了。

  孔子的儒家,还带着小贵族的影子。而荀子的儒家,已经完全是庶民的学说了。

  具体来说,最明显的方面,孔子重视道德,而荀子重视规则。孔子认为通过规劝和自律,就能很大程度改善社会面貌,而荀子认定必须通过礼法才行。

  孔子认为,礼是仁爱的体现。郊祭的礼,是对鬼神表示仁爱;褅祭的礼,是对祖先表示仁爱;奠祭的礼,是对死者表示仁爱;射礼和酒礼,是对乡里表示仁爱;食飨礼,是对宾客表示仁爱。

  大道暂时不能得以施行,但人心中的仁爱始终都在。通过一定规则,引导人们把这种发乎本心的情绪对外展示出来,让社会和睦而合乎秩序,这就是理想状态下的礼。

  荀子的想法就简单的多。他认为,礼是圣王强加给人的规则。因为人天性贪婪好斗,不用礼约束着,迟早会让整个社会都完蛋。而这套规则,就是礼。

  所以,和他的前辈们相比,荀子的整个风格都不太一样。他的整个思路,都比其他人冷静淡漠许多。在荀子的论述里,连天都不再那么神圣了,何况寻常的人。

  钱程认为,这并不是说荀子就心理阴暗,或者他的学说质疑人的本性,而是因为他的视角和孔子等人就不一样。

  钱程说,按照他学习各家经义的收获,和这些年自己在朝廷里当官吏的经验,总体来说,理论越靠近上层,就越要求道德;越靠近下层,就越鼓吹礼法。

  对上层来说,礼制和法律并不是多么神圣的东西,其中有些可能还是他们自己定的。他们会根据自己的理解,对其进行解释和修正。所以,面向上层的学说,都教育他们要遵守道德。

  但对下层来说,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固定的礼制和法律。所以荀子等人极其强调礼制,而且在这方面甚至比先儒还保守,坚持认为先王的礼法就是不能变。

  是荀子太愚忠?还是他过于迂腐,沉迷于虚构的圣王神话?显然都不是的。

  因为荀子不止是不迂腐,他其实是个理智到近乎冷酷的人。

  荀子根本不相信“天”的神圣性,他的学说里,天就是个和物件、畜生一样,是可以利用的工具。荀子也不信圣王禅让那套故事,还专门写文章反驳。这样的人,你说他会真心认可先王的神圣么?

  荀子支持等级制度,认为没有高低贵贱,人类社会就无法管理和运作了。他连节俭的要求都放宽了很多,认为君主完全可以花钱享受。但如果君主不合格,他的态度比孟子都激进——孟子认为,臣子杀死暴君不算叛逆,是正确的行为;而荀子认为,遇到暴君居然不宰了他,说明这臣子也不仁义。

  这样的态度,说他愚忠,会有人信么。

  至于他持这种观点的原因,其实很简单,西洲人都能理解。因为对下层来说,贵族朝令夕改、为了自己的好处随意修改和解释规则,才是最麻烦的事情。在不能干涉规则制定的前提下,与其让他们瞎折腾,还不如定死一个大体靠谱的规则。

  有章可循的礼制,才是和平状态下,下层人的武器。

  而荀子的学说,进一步发展,就是韩非这些人了。他们认为礼制都不够好用,只有法制才行。韩非认为,有明确严格条文的、广泛教授给百姓的、稳定而公正的、具有强制力的法律,才是最好的。

  这也很好理解:有明确的条文,贵族就不能任意篡改;广泛教授给百姓,贵族就不能垄断解释权;足够稳定,就能防止贵族从里面动手脚;有强制力,就能借此威慑高高在上的贵族们。

  这基本上就是普通人最直接的要求了。

  所以,从春秋到秦汉,这些理论的发展,都是有明确脉络的。中原不是宗教世界,不是说哪位先哲脑子一热,受了神启,就弄出来一套学说。诸子百家背后,都是有现实需求作为支持的。

  儒家的发展也是一样,这种变化,说白了就是随着知识扩散,儒生们的主体从小贵族变成平民了。

  当年孔子讲究仁爱,喜欢说服,那是因为人家有这个本事。天天带着上千士人到处跑,那当然能让人家听你讲道理。但后世儒生们没有这个本钱,怎么办呢?

  他们的选择,和西洲人一样,是和君主联合,帮助君主加强实力,借助君主来约束贵族们。

  这和加拉西亚现在的需求,是几乎一致的。钱程费尽口舌,说了这么多,就是希望借此给西洲人一个理论指导。

  众人都表示心悦诚服,没有别的意见了。只有夏洛特比较好奇,问钱程接下来还准备怎么做。钱程说,之前这些理论和实验,都是为了解决祭祀的问题。“祭”既然解决了,接下来就该解决“政”了。

  什么叫祭祀?按西洲人的说法,其实就是声明合法性。仪式中被祭祀的,是朝廷认可的法理来源;仪式中被展现的,是朝廷依仗的统治逻辑;被邀请参加祭祀仪式的,是朝廷的统治者们。

  钱程说,之前三浦的漫画里,最后总结说“剑才是最高贵的。”平民的武力,让他们也拥有了权力,这就是祭祀行为了。

  论证这些,和贵族编纂家谱,论证血脉、教士解读经文,论证神恩一样,其实都是取得权力合法性的步骤。

  那武力真的能带来合法性么?答案当然是肯定的。

  大贵族之间,彼此会以“同等者”称呼,那什么情况下,人和人会平等呢?

  钱程认为,可以互相毁灭,就能相互平等了。

  有了这个力量,双方才能“坐下来谈”,才有分享权力的必要。否则人家祭祀的时候,凭什么在同列里,给你一席之地呢?

  教会了大家这套理论,他们就有门路,去参与祭祀了。

  而祭祀之后,就是施政。

  什么是施政?孔子也说过。为政,就是分祭肉。

  有资格参与祭祀的人,都有资格去分块祭肉回去。但怎么分,谁多谁少,这就是执政者需要斟酌的了。

  如果分的不公平,该多给的没有多给,那他们就会不满。轻的下次会不出力,重的会直接反水;该少给的没有少给,其他人也会不满。轻的会懈怠下来,重的会怀疑你故意袒护,造成团体的分裂。

  当然,祭肉只是一个象征,但它代表的,是权力和利益的分配。

  加拉西亚的平民如果成为国人,参与祭祀,那就也得给人家祭肉。不过加拉西亚现在也没有多余的肉了,拿什么给他们呢?

  钱程认为,这里光吃不干活、甚至一边吃一边使坏的人太多了。他们占了太多肉,却没什么贡献,不如把他们踢出去,分给大家就行了。所以,现在要做的,就是重新分配祭肉。

  他计划抓来几个被举报最多,市民最为怨恨的人,像教会处置异端一样,在人多的广场上公开审理,让有兴趣的人都能围观。

  夏洛特认为这样太冒险了。她说城里现在很乱,各路势力都人心惶惶,如果抓人公审,他们这一派很可能会试图发起袭击,拼个鱼死网破。

  按正常情况,这些人的力量连认真起来的宫廷卫队都打不过。但如果他亲自去审理,那现场鱼龙混杂的环境,就是给刺客提供机会的。

  如果真的很重要,必须有一个主持事务的人亲自出席,那她应该自己去。因为她也是主要的推动者,是执掌王国的人,不能遇到风险,就丢给钱程。

  不过钱程不以为然。

  他认为,君子应该爱惜生命,是因为需要留着,在有用的地方使用。而一旦有了值得冒险的机会,就不用过于胆怯了。

  钱程实际上根本不怕死。

  他直白地告诉大家,当初被皇帝驱逐的时候,他就觉得自己死定了。就算能从匈奴的日常袭扰中活下来,当地官吏看到他这来头,也会想办法,确保他这种麻烦人物被意外干掉。汉朝历史上,一点也不缺少这种得到上头授意、或者只是自己揣摩上头意思,就下手的人。

  他苦闷之下,觉得死在小人手里太没意思,不如自己了断。但他一个作史官的朋友,不断来劝说他,告诉他还是有机会的,让他一定要设法活下去。

  史官告诉他,纵观整个有记录的历史,人最终都是要死的。但怎么死,却是自己能掌握的。如果仅仅因为有危险,没等到自己的志向完成,就把自己吓死了,那只会贻笑大方。所以,现在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。

  按汉朝历来的习惯,他现在这个地位,皇帝想干掉他早就直接动手了,根本不需要隐诛。既然皇帝没有这个意思,那就有活下来的可能,不能自己就主动放弃了。

  钱程听了建议,决定试试。他一开始被朝廷送去北方边郡,还真的受到了不明来路人员的袭击。钱程用尽在涂山上练出来的逃跑和反击的经验,竟然独自击溃了袭击者,还借助陷阱,击杀了领头的人。没过几天,郡里突然派人来找他,说朝廷又下了新命令,让他收拾行李,准备去西边吧。

  钱程那时一头雾水,不知道是什么情况。

  来通知他的,是个头发苍白却目光尖锐的郡衙老吏,还带了一队郡卒,一来就把同舍的人都轰走了。老吏亲自守着他,上哪都跟着。钱程想吃点饭,老吏劈手夺过来,唤来条狗,喂了几口,发现没事儿,才把剩下的给他吃。

  钱程第一次见到这阵仗,吓了一跳,问这是什么情况。老吏不耐烦地说,这里头水太深,具体情况,他们这种办事跑腿的哪里清楚。总之,大概是有人想弄死他,但有人就是不能让他死。至于现在——使君的意思,两边都得罪不起,只能赶紧把他这号麻烦人物安全地送出去。

  一路上,老吏不断发牢骚,说上头的人整天斗法,但不管谁赢,最后都是他们这些小吏倒霉。使君想两不得罪,但结果肯定是两边都嫌他没诚意。但最后黑锅丢下来,大概率会一路从使君丢到他头上。

  他反复叮嘱钱程,就算想死,也等离开本郡地界了再死,免得连累大家。

  生死关头总是能让人快速成熟起来,钱程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  钱程说,自己在长安朋友很多,可以写封感谢照顾的信件给太守。不过,他和大家已经混熟了,离开本郡之后,再和其他戍卒一起编队赴任,恐怕不太习惯,还想和大家一起继续走一段,走到陇西那边派来接应的人为止。

  老吏露出为难的神色,说郡卒私自去别人地界,不合规矩。钱程说,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,再说他们这还不到一屯的人,外出公干,有太守的命令就行。他会再写一封信给朋友们,把老吏一路的照顾也说一下。

  老吏这下倒是很快就答应了,但钱程也学精明了,每次催,他就是找借口不写。老吏大概也知道所以然,也就不再执意催促。有时钱程回绝的坚决,反而会说些孺子可教之类的话,夸钱程今后肯定能当个好吏员。

  等后来,真的遇见有人来接,来人里甚至有白芷一个之前在天山修行的姐姐,钱程才连夜写了封信,又借了点钱送给他,让他一起带走。

  似乎是收够了好处,郡里后来甚至给他报了功劳。郡衙声称,事后调查发现,那些刺客全都是匈奴细作。就这样,他就稀里糊涂有了第一批军功,被丢到西域之后直接当了个小头领。

  当然,那个话,钱程自己是不太信的。

  他那会儿哪有这么大的名声,连匈奴人都不辞艰辛,专门派一堆细作渗透进来,就是为了刺杀他。太守都未必有这个待遇。

  而且,他后来在西域的烽燧里,闲着没事就给戍卒们教书,渐渐有了名声。被真·匈奴细作听说之后,不但没人来刺杀,反而三天两头有匈奴游骑来喊话,说匈奴那儿,就缺他这样的人才,只要出来投诚,立马给他封大官,送牛羊,送老婆。

  之前那种事,根本不是人家匈奴的风格……

  不过从那之后,钱程也算看开了。

  他在西域的时候,就因为勇敢出了名。后来被西洲人围在城里,最让他难受的也是如何面对部下的情绪。和赵飞雁、殷琼等人聊天吹牛的时候,钱程吹嘘说,上天让他这么多次大难不死,肯定是有什么大事需要他去做。在那之前,他不会随随便便就完蛋的。

  而且这次,是个改变加拉西亚市民的历史性机会,他肯定不能因为个人安全问题,就放弃了。钱程认为,他比夏洛特更擅长对普通人宣讲,能更熟练地调动气氛,达到教化的目的。这方面,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,夏洛特都是不如他的。

  而且,不管对王国还是对朝廷,夏洛特都比他更重要。没了他,能主持事务的官吏有的是,但没有夏洛特,很多事情就失去了介入的理由,无从下手了。

  他之前给夏洛特承诺过,而且一直到现在,都在用心去帮助她。就算单论个人能力,常年当使者的他,也比夏洛特更擅长发现危险和躲避危险。于公于私,都应该由他照顾夏洛特的安全才对。

  再说,城市豪强只是一些小势力,他们真正的后台,未必就敢动手。大家都很清楚,钱程在汉朝,属于主和派,而且是主和派里面行事比较温和的那种人。

  钱程现在,用纸笔、语言和法律,同他们讲道理。如果这样都不能接受,非要让他消失,朝廷也不会废置凉州的编制,只会换个人来。而新来的刺史,就会用刀和他们讲道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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