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先,祖父,世系,父亲——关于血缘和基因
一、
看到书评区有说父系基因问题的，其实这个，如果讲起来，很多事情都是很反常识的。
这玩意儿看的深了，很多民族构成的神话就破灭了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种结论的，所以我觉得还是谨慎为好。
举个例子，去年有人测了西周时期黎国墓葬的古代样本。黎国是毕公高的后代，周文王的庶子。检测的结果显示，黎国的父系单倍体属于N1a2b1a1a2-F710。
N1a2单倍群起源于东起俄罗斯滨海，西至阿尔泰山、北抵贝加尔湖，南连蒙古高原南缘的广袤地区。在新石器晚期——青铜时代迎来人口爆发，并以蒙古高原为中心向四周扩散。
在这次迁徙浪潮中，一部分人群向西到达亚欧大陆西北部，并成为乌拉尔语系人群奠基者父系之一;另一部分人群抵达中国北方地区，就是周王室的先祖。
周王室所在的N1a2b1，也从蒙古高原出发南下西进，在距今3500年前开始扩张（商前期）。到距今3500-3100年前（1500BC~1100BC，正好是商朝时期），在甘肃北部、内蒙西部和新疆东部的一些青铜时代文化里，是主流类型。
这个位置……你放明朝，大概就是瓦剌的地盘。
N1a2b1继续繁衍，产生了F710，F710继续繁衍，产生了F1998支系。
而另一边，辽国耶律氏的古代样本也是N1-F1998。这都不是和周王室接近的问题了，参考上面测出的年代，他这一支分出来的时间最早也是在商末。所以这就比较有意思了。
首先，上次说周王室长期和戎狄通婚，后人看着可能觉得奇怪，但按照这个祖源倒推，就好理解了。他自己本来就是这些戎狄的近亲，通婚没什么不能接受的……
其次，看他发展的路径，会发现他并不是严格的中原人，反而是南下人群。
当然，这个并不代表“牧野之后无中国”就是对的。
对殷墟出土古代样本的检测发现，平民一般是当地人，但中小贵族和平民并不完全一样。中小贵族体质上更接近东北的夏家店人群，就是燕山到辽西一代的。商朝应该也不是中原本地人，他是东北入关人。
所以周灭商并不是草原人消灭华夏文明，不是元灭宋这种。非要类比的话，相当于准噶尔灭掉了清。
二、
为什么得出这些离谱结论呢，因为现在分子人类学的分类法，套古代人民族问题的时候，其实是对着孙子找爷爷。
比如上面说的，周王室和耶律家族是亲戚，而一般认知里，周王室是华夏人的核心，耶律家族是契丹人的核心。问题来了，那到底周王室是契丹人，还是耶律家族是华夏人？
这个其实都还算好的，因为大家至少有心理准备。古人自己都知道，周王室有一大堆来历不明的蛮夷亲戚，而且契丹现在也消失了，所以问题还不大。
但现代，扯得更远的一点也不少。
也是去年，有团队在Nature上发了篇讨论度很高的文章。课题组通过考古学、分子人类学、语言学三个方面的交叉论证，得出结论：大约9000~7000年前，生活在中国辽河流域的农民发明了一套语言。后来这些人扩散迁徙，向东去了西伯利亚、韩国、日本，向西去了草原、中亚、西亚，把自己的这套语言带到了那里。
作者据此认为，现代韩国人、日本人、土耳其人、中亚人（塔吉克除外）、西伯利亚的通古斯人，老家都来自中国东北。
这个结论本身倒是没什么，就是正常研究。从日语、韩语到通古斯语、突厥语这一大块语言，相互到底有没有关系，也是老生常谈而且经常反转的话题了，反正大家都有理由。但他这次把辽河流域，还有父系基因分析也用进去了。
辽河流域，也就是通辽-赤峰一带，一直是游牧民的老窝之一。东胡系各部自古以来就从这儿不断冒出来。红山文化就在这地方，基因上看，红山文化的N系比例很高，而上面说的契丹人，乃至后面的蒙古乞颜部，也是从这儿起源的。
所以，就有人衍生出结论：红山文化是突厥系的起源，N系Y-dna是突厥人的代表。进一步推论，红山文化乃至周朝，就都是突厥民族了，和华夏没关系。（别笑，土耳其人真的特别热衷这种东西……）
这是西边，还有东边呢。
韩国人据此发现，山东-辽东-朝鲜半岛，在那个时代，有一个说共同原始语言的人群。这个其实很正常，因为地理上他确实就是一个区块。但韩国人继续推导，得出结论：山东到辽东到朝鲜半岛，说的都是原始日韩语，可见这地方都是韩民族的，和华夏没关系。（当然，他也不会忘了把日本也拉进去的。）
好了，这么一来，就没有北方人了。反正大家不是土耳其人，就是韩国人。也没有周灭商了，是土耳其大战韩国……
三、
为什么会有这种暴论呢，结果又回到老话题了。
希望大家思考一个问题：如果一个祖先A，有两个后代B和C。其中B是中国人，c是韩国人，那A到底是哪国的？
如果a被认定是韩国人，那b是哪国的？是中国人，还是韩国化中国人（哪怕他就没沾过韩国）？
由于韩国“名气”非常大，所以这个问题很简单。但如果是更隐蔽的问题呢。
比如一支基因，对应的人群一部分在现代汉族，一部分在现代北方少数民族，那这些汉族人算不算汉族人？
我们可以拿标准的汉族案例。刘邦建立汉朝，算是最标准的汉人。他的家族大致有两种基因型，一种是O2-M117-F155，一种是O2-002611。前者应该是本家，后者是中山靖王家族（没错这俩不一样……）
这两者也是现代汉族最大的几个支系之一。按样本估算，M117应该占汉族总人口比例11%，002611占
但还有个问题。
这两者也是蒙古人里最大的两个支系。同样按样本估算，O2-M117占蒙古人总比例11.5%，002611占
问题来了，刘邦是汉人，还是蒙古人？他算不算“纯”汉人？
这个说法像是找茬的，但我看很多人喜欢说“南方人父系/母系不纯，混了马来/百越/xx基因”，或者“北方人父系/母系不纯，混了通古斯/蒙古/xx基因”。和刘邦的基因一样，这些基因也是同时存在于汉族和其他民族中，为什么就成了“不纯”了？
更进一步，我们可以继续问，刘邦的O2-M117同时存在于诸多现代民族之中，其他各支南方北方基因也是一样的。但为什么那些基因，就给起了个“通古斯成分”“百越成分”这种名字，M117作为蒙古人第二大簇，比例比汉族还高了点，怎么不叫蒙古成分了？再进一步，有人根据“xx成分”，指责这些人“不纯”，要给人家开除汉籍。那刘邦要不要开除汉籍？他的家族这两群人，是不是也要开除汉籍？
别笑，很多“南/北方汉人不纯”论，要的真就是这个结果。
到时候东边的都是韩国混血，东北的都是通古斯混血，北边的都是胡人混血，西北的都是土耳其混血，南边的都是越南混血，西南的都是藏缅混血，东南的都是马来混血……
好了，这下整个汉族跟洋葱似的，剥没了……
四、
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怪例子，原因很简单，气候是会变化的，人也是有腿的。
上古时期的气候根本不是现在这样，那会儿的长城一线才是中原气候。上古“中原人”本来就住在关两边的，当然时不时就入关了……
不止现代人，古代蒙古人里头O2系的都很多。乞颜部贵族墓葬里出土过刘邦所属的M117，还不止一个。而目前唯一一个实锤的黄金家族核心成员古代样本，是伊朗人发掘的合赞汗墓葬，也是O2。
因为刘邦所属的那个支系，共祖都1.6万年了。
它形成的时候，人类还住在洞里呢。这些人到处跑，后代遍布整个东亚，你说这些原始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……
贴个标签便于记忆可以，但对标签产生感情，倒过来用标签相互攻击，那就是魔怔了。
而且，就算已经晚到了蒙古族形成之后，难道人就不能跑了么？
大汗可以吹牛，说黄金家族的血脉又纯正又高贵，是真正的蒙古人，问题是，这关牧民什么事？牧民血脉纯正，日子就更好了么？同理，边境的世家大族，可以修撰家谱，鼓吹自己血脉多纯正，但农民要血脉有什么用？能减租么？
结果就是，不管纯还是不纯，大家都在到处跑路。大量中原人逃进草原，给大汗种田；大量草原人投奔中原，给皇帝守边。这都是日常的事情。
而且这还是和平时期，有了战争，各种投降的、迁徙的、跑路的……根本管不住。就算一开始是“纯”的，这么跑个几百年上千年，还有可能么？
而另一方面，我经常看有人说北方人南下什么的，好像就是去杀男人抢女人的。
但是，对北方考古遗址的测试结果说明，越古代的样本，“北方成分”含量就越高。这个“北方成分”，是现代的标准。
换句话说，在中国北方，随着时间推移，来自更北方的成分并没有增加。相反，来自南方的成分增加了，而且原先的一部分北方人离开了中国北方，跑去更北的地方了。
这说明什么呢？说明这些北方人被南方人“请走”了……
可能这跟网上传的不同，但希望大家注意，从史前开始，中国腹地从来不是单方面谁打谁，它是“混战”。
混战意味着一会儿东边打西边，一会儿南边打北边。这种环境不是说只有北方人南下，实际上南方人群北上一直是主流之一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，没怎么见人说这个。
很多中原谱系莫名其妙地跑到西域了，跑到草原了，也是这么来的。
至于魏晋和两宋，虽然给现代人造成了这种“南下”印象，但实际上不能高估南下人数的影响。魏晋时期南渡的人有多少是很难说的，而南宋……他敢接收北方人投奔么？
五、
现代民族主义喜欢吹嘘纯净血统，喜欢鼓吹一族一国，很多人也被这影响，想建立一个“干净”的、明晰的民族边界，血缘论正好给了个理由，分子人类学正好给了个工具。但想想都知道，这根本不可能。这些人最后也基本都成了笑柄了。
血缘的远近，到底有没有用呢？
汉族里还有一个大支系，被称为C南支。商王大概率就是这一系里的，岳飞也在这里。而这一支是走出非洲的各系智人中，和网上喜欢认定的“标准汉人”O2最远的之一，近八万年前，就已经分开了。
另一方面，西欧人常见的R1b离O2近得多，共祖在四万多年左右。比如路易十四就是这一系的。
那岳飞和路易十四，谁更加“胡人血统”，谁更接近“汉”呢。
说到这儿，留个最后的问题。
假如你来到了最喜欢拿血统问题做文章，喜欢开除别人汉籍的南宋，恰好你懂得现代基因分类。你想要选择一个时间点，去追随一个人收复中原，这时你应该选：
A.大宋官家，北狄赵构——父系型为Q1a1a1a，西周时候就有北狄头人是这个了
B.老远亲岳飞——父系型为C2a，大概一万年前入关的支系
C.雅利安超人辛弃疾——父系型为R1a-Z93，就是那群发明了战车然后四处乱打的印欧人
D.正统华夏人耶律大石——父系型为N1a-F1998，正经的周天子亲戚
E.疑似汉人铁木真——如果直到合赞汗都没出问题的话，父系型应该是O2a，老中原人了
大家觉得这几个，哪个最“纯汉”，哪个最“杂”？
六、
回头一看居然写了这么多……
我觉得讲了这么些夸张例子应该够了。
其实，看历史也好，看生活中的各种事情也好，大家一般都会有自己的一套理论。主要分歧在于，理论和客观事实发生冲突的时候，是去根据事实矫正理论，还是拒绝接受现实，认为世界错了。
以事实为核心，完善和矫正理论，是传统的中国式实用主义者。以理论为核心，谴责和改编现实，这其实是教徒式的思维。教义比事实重要的时候，违和感自然也就体现出来了。
但接受现实，其实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。因为历史已经过去了，祖先和世系，无论有多少荣光，都是前人的，歌颂多少次，也不是自己的。同样，接受客观存在的历史，不管是好是坏，也伤害不了现在的人。它只会伤害虚假的吹嘘，空洞的催眠，和无用的幻想。
而且说实话，有些“民族”可能也就剩祖先和血统可以吹吹了，这方面谅解下吧。但如果说这儿的“民族”有什么核心的精神，我觉得也不会是血缘。
因为黄河不认教义也不认血缘啊……
还是不理解的可以用《ceddindeden》唱诗经，看能不能领悟出来什么吧。
毕竟现在日本吹的那套，其实已经过气了。而现在“先进文明”史学主推的，新清史啊内亚观啊什么的，基本上就是这种画风的东西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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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玩意儿看的深了，很多民族构成的神话就破灭了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种结论的，所以我觉得还是谨慎为好。
举个例子，去年有人测了西周时期黎国墓葬的古代样本。黎国是毕公高的后代，周文王的庶子。检测的结果显示，黎国的父系单倍体属于N1a2b1a1a2-F710。
N1a2单倍群起源于东起俄罗斯滨海，西至阿尔泰山、北抵贝加尔湖，南连蒙古高原南缘的广袤地区。在新石器晚期——青铜时代迎来人口爆发，并以蒙古高原为中心向四周扩散。
在这次迁徙浪潮中，一部分人群向西到达亚欧大陆西北部，并成为乌拉尔语系人群奠基者父系之一;另一部分人群抵达中国北方地区，就是周王室的先祖。
周王室所在的N1a2b1，也从蒙古高原出发南下西进，在距今3500年前开始扩张（商前期）。到距今3500-3100年前（1500BC~1100BC，正好是商朝时期），在甘肃北部、内蒙西部和新疆东部的一些青铜时代文化里，是主流类型。
这个位置……你放明朝，大概就是瓦剌的地盘。
N1a2b1继续繁衍，产生了F710，F710继续繁衍，产生了F1998支系。
而另一边，辽国耶律氏的古代样本也是N1-F1998。这都不是和周王室接近的问题了，参考上面测出的年代，他这一支分出来的时间最早也是在商末。所以这就比较有意思了。
首先，上次说周王室长期和戎狄通婚，后人看着可能觉得奇怪，但按照这个祖源倒推，就好理解了。他自己本来就是这些戎狄的近亲，通婚没什么不能接受的……
其次，看他发展的路径，会发现他并不是严格的中原人，反而是南下人群。
当然，这个并不代表“牧野之后无中国”就是对的。
对殷墟出土古代样本的检测发现，平民一般是当地人，但中小贵族和平民并不完全一样。中小贵族体质上更接近东北的夏家店人群，就是燕山到辽西一代的。商朝应该也不是中原本地人，他是东北入关人。
所以周灭商并不是草原人消灭华夏文明，不是元灭宋这种。非要类比的话，相当于准噶尔灭掉了清。
二、
为什么得出这些离谱结论呢，因为现在分子人类学的分类法，套古代人民族问题的时候，其实是对着孙子找爷爷。
比如上面说的，周王室和耶律家族是亲戚，而一般认知里，周王室是华夏人的核心，耶律家族是契丹人的核心。问题来了，那到底周王室是契丹人，还是耶律家族是华夏人？
这个其实都还算好的，因为大家至少有心理准备。古人自己都知道，周王室有一大堆来历不明的蛮夷亲戚，而且契丹现在也消失了，所以问题还不大。
但现代，扯得更远的一点也不少。
也是去年，有团队在Nature上发了篇讨论度很高的文章。课题组通过考古学、分子人类学、语言学三个方面的交叉论证，得出结论：大约9000~7000年前，生活在中国辽河流域的农民发明了一套语言。后来这些人扩散迁徙，向东去了西伯利亚、韩国、日本，向西去了草原、中亚、西亚，把自己的这套语言带到了那里。
作者据此认为，现代韩国人、日本人、土耳其人、中亚人（塔吉克除外）、西伯利亚的通古斯人，老家都来自中国东北。
这个结论本身倒是没什么，就是正常研究。从日语、韩语到通古斯语、突厥语这一大块语言，相互到底有没有关系，也是老生常谈而且经常反转的话题了，反正大家都有理由。但他这次把辽河流域，还有父系基因分析也用进去了。
辽河流域，也就是通辽-赤峰一带，一直是游牧民的老窝之一。东胡系各部自古以来就从这儿不断冒出来。红山文化就在这地方，基因上看，红山文化的N系比例很高，而上面说的契丹人，乃至后面的蒙古乞颜部，也是从这儿起源的。
所以，就有人衍生出结论：红山文化是突厥系的起源，N系Y-dna是突厥人的代表。进一步推论，红山文化乃至周朝，就都是突厥民族了，和华夏没关系。（别笑，土耳其人真的特别热衷这种东西……）
这是西边，还有东边呢。
韩国人据此发现，山东-辽东-朝鲜半岛，在那个时代，有一个说共同原始语言的人群。这个其实很正常，因为地理上他确实就是一个区块。但韩国人继续推导，得出结论：山东到辽东到朝鲜半岛，说的都是原始日韩语，可见这地方都是韩民族的，和华夏没关系。（当然，他也不会忘了把日本也拉进去的。）
好了，这么一来，就没有北方人了。反正大家不是土耳其人，就是韩国人。也没有周灭商了，是土耳其大战韩国……
三、
为什么会有这种暴论呢，结果又回到老话题了。
希望大家思考一个问题：如果一个祖先A，有两个后代B和C。其中B是中国人，c是韩国人，那A到底是哪国的？
如果a被认定是韩国人，那b是哪国的？是中国人，还是韩国化中国人（哪怕他就没沾过韩国）？
由于韩国“名气”非常大，所以这个问题很简单。但如果是更隐蔽的问题呢。
比如一支基因，对应的人群一部分在现代汉族，一部分在现代北方少数民族，那这些汉族人算不算汉族人？
我们可以拿标准的汉族案例。刘邦建立汉朝，算是最标准的汉人。他的家族大致有两种基因型，一种是O2-M117-F155，一种是O2-002611。前者应该是本家，后者是中山靖王家族（没错这俩不一样……）
这两者也是现代汉族最大的几个支系之一。按样本估算，M117应该占汉族总人口比例11%，002611占
但还有个问题。
这两者也是蒙古人里最大的两个支系。同样按样本估算，O2-M117占蒙古人总比例11.5%，002611占
问题来了，刘邦是汉人，还是蒙古人？他算不算“纯”汉人？
这个说法像是找茬的，但我看很多人喜欢说“南方人父系/母系不纯，混了马来/百越/xx基因”，或者“北方人父系/母系不纯，混了通古斯/蒙古/xx基因”。和刘邦的基因一样，这些基因也是同时存在于汉族和其他民族中，为什么就成了“不纯”了？
更进一步，我们可以继续问，刘邦的O2-M117同时存在于诸多现代民族之中，其他各支南方北方基因也是一样的。但为什么那些基因，就给起了个“通古斯成分”“百越成分”这种名字，M117作为蒙古人第二大簇，比例比汉族还高了点，怎么不叫蒙古成分了？再进一步，有人根据“xx成分”，指责这些人“不纯”，要给人家开除汉籍。那刘邦要不要开除汉籍？他的家族这两群人，是不是也要开除汉籍？
别笑，很多“南/北方汉人不纯”论，要的真就是这个结果。
到时候东边的都是韩国混血，东北的都是通古斯混血，北边的都是胡人混血，西北的都是土耳其混血，南边的都是越南混血，西南的都是藏缅混血，东南的都是马来混血……
好了，这下整个汉族跟洋葱似的，剥没了……
四、
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怪例子，原因很简单，气候是会变化的，人也是有腿的。
上古时期的气候根本不是现在这样，那会儿的长城一线才是中原气候。上古“中原人”本来就住在关两边的，当然时不时就入关了……
不止现代人，古代蒙古人里头O2系的都很多。乞颜部贵族墓葬里出土过刘邦所属的M117，还不止一个。而目前唯一一个实锤的黄金家族核心成员古代样本，是伊朗人发掘的合赞汗墓葬，也是O2。
因为刘邦所属的那个支系，共祖都1.6万年了。
它形成的时候，人类还住在洞里呢。这些人到处跑，后代遍布整个东亚，你说这些原始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……
贴个标签便于记忆可以，但对标签产生感情，倒过来用标签相互攻击，那就是魔怔了。
而且，就算已经晚到了蒙古族形成之后，难道人就不能跑了么？
大汗可以吹牛，说黄金家族的血脉又纯正又高贵，是真正的蒙古人，问题是，这关牧民什么事？牧民血脉纯正，日子就更好了么？同理，边境的世家大族，可以修撰家谱，鼓吹自己血脉多纯正，但农民要血脉有什么用？能减租么？
结果就是，不管纯还是不纯，大家都在到处跑路。大量中原人逃进草原，给大汗种田；大量草原人投奔中原，给皇帝守边。这都是日常的事情。
而且这还是和平时期，有了战争，各种投降的、迁徙的、跑路的……根本管不住。就算一开始是“纯”的，这么跑个几百年上千年，还有可能么？
而另一方面，我经常看有人说北方人南下什么的，好像就是去杀男人抢女人的。
但是，对北方考古遗址的测试结果说明，越古代的样本，“北方成分”含量就越高。这个“北方成分”，是现代的标准。
换句话说，在中国北方，随着时间推移，来自更北方的成分并没有增加。相反，来自南方的成分增加了，而且原先的一部分北方人离开了中国北方，跑去更北的地方了。
这说明什么呢？说明这些北方人被南方人“请走”了……
可能这跟网上传的不同，但希望大家注意，从史前开始，中国腹地从来不是单方面谁打谁，它是“混战”。
混战意味着一会儿东边打西边，一会儿南边打北边。这种环境不是说只有北方人南下，实际上南方人群北上一直是主流之一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，没怎么见人说这个。
很多中原谱系莫名其妙地跑到西域了，跑到草原了，也是这么来的。
至于魏晋和两宋，虽然给现代人造成了这种“南下”印象，但实际上不能高估南下人数的影响。魏晋时期南渡的人有多少是很难说的，而南宋……他敢接收北方人投奔么？
五、
现代民族主义喜欢吹嘘纯净血统，喜欢鼓吹一族一国，很多人也被这影响，想建立一个“干净”的、明晰的民族边界，血缘论正好给了个理由，分子人类学正好给了个工具。但想想都知道，这根本不可能。这些人最后也基本都成了笑柄了。
血缘的远近，到底有没有用呢？
汉族里还有一个大支系，被称为C南支。商王大概率就是这一系里的，岳飞也在这里。而这一支是走出非洲的各系智人中，和网上喜欢认定的“标准汉人”O2最远的之一，近八万年前，就已经分开了。
另一方面，西欧人常见的R1b离O2近得多，共祖在四万多年左右。比如路易十四就是这一系的。
那岳飞和路易十四，谁更加“胡人血统”，谁更接近“汉”呢。
说到这儿，留个最后的问题。
假如你来到了最喜欢拿血统问题做文章，喜欢开除别人汉籍的南宋，恰好你懂得现代基因分类。你想要选择一个时间点，去追随一个人收复中原，这时你应该选：
A.大宋官家，北狄赵构——父系型为Q1a1a1a，西周时候就有北狄头人是这个了
B.老远亲岳飞——父系型为C2a，大概一万年前入关的支系
C.雅利安超人辛弃疾——父系型为R1a-Z93，就是那群发明了战车然后四处乱打的印欧人
D.正统华夏人耶律大石——父系型为N1a-F1998，正经的周天子亲戚
E.疑似汉人铁木真——如果直到合赞汗都没出问题的话，父系型应该是O2a，老中原人了
大家觉得这几个，哪个最“纯汉”，哪个最“杂”？
六、
回头一看居然写了这么多……
我觉得讲了这么些夸张例子应该够了。
其实，看历史也好，看生活中的各种事情也好，大家一般都会有自己的一套理论。主要分歧在于，理论和客观事实发生冲突的时候，是去根据事实矫正理论，还是拒绝接受现实，认为世界错了。
以事实为核心，完善和矫正理论，是传统的中国式实用主义者。以理论为核心，谴责和改编现实，这其实是教徒式的思维。教义比事实重要的时候，违和感自然也就体现出来了。
但接受现实，其实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。因为历史已经过去了，祖先和世系，无论有多少荣光，都是前人的，歌颂多少次，也不是自己的。同样，接受客观存在的历史，不管是好是坏，也伤害不了现在的人。它只会伤害虚假的吹嘘，空洞的催眠，和无用的幻想。
而且说实话，有些“民族”可能也就剩祖先和血统可以吹吹了，这方面谅解下吧。但如果说这儿的“民族”有什么核心的精神，我觉得也不会是血缘。
因为黄河不认教义也不认血缘啊……
还是不理解的可以用《ceddindeden》唱诗经，看能不能领悟出来什么吧。
毕竟现在日本吹的那套，其实已经过气了。而现在“先进文明”史学主推的，新清史啊内亚观啊什么的，基本上就是这种画风的东西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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