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权组织 上
加拉西亚渐渐平静下来之后，一大群其他国家的使节也纷纷赶来。
大家都知道，加拉西亚对于汉朝有不同一般的意义，在这里推行的举措，很可能是之后要在整个西洲普及的。所以，这里发生的一切，也理所当然地被众人关心着。
巴里希使者因为国家最强，很快又被其他人推举出来，牵头去找钱程询问情况。
使者在夏州城四处打听了一段时间，发现事情的来龙去脉不难搞明白。这会儿，城里到处都在进行宣传。官方的口径，是朝廷刚刚平定了行会策划和煽动的叛乱，大部分罪魁祸首，都已经伏法。市民们要积极帮助抓捕脱逃的叛贼残党，参与重建。表现优秀的人，官府会给予嘉奖。
使者于是求见钱程，互相转告了一些日常消息之后，开始询问这件事的定性问题。
使者指出，巴里希首都也发生了行会主导的严重叛乱，以至于国王陛下至今都没能镇压反贼，重返首都。这个情况，明显比加拉西亚还严重，但凉州官府之前的声明里，却一直把巴里希的行会叛乱称为举义，允许大家给予支持。现在加拉西亚出了事情，凉州就派兵参战了。这偏袒的太明显了，实在不公平。
钱程回答说，这是因为两个地方的情况不同，所以不能一概而论。加拉西亚是归附了天朝，由官府帮助治理的地方。当地人可以直接接触王道教化，学习礼仪法度。然而，行会却从中作梗，图谋阻止人们接受教化，只为了能上下隐瞒，从中扩大权力、中饱私囊。向上蒙蔽了天子，向下欺凌编户，实在罪大恶极。
官吏忍无可忍，于是顺上天的公理，应万民的请求；代领天子的授权，获取夏王的认可；用疾风般的速度，展示雷霆般的威严。大军入城，所到之处，民众竭诚欢迎，像禾苗感到春日的太阳；奸人仓皇逃遁，像群鼠看见飞扑的鹰枭。倏忽间，罪行就被平定；两三日，贼酋已然授首。《孟子》说，“诛其罪，吊其民”，就是这种行动。这哪里是凉州兵参战？这是王师在解救民众啊。
另一边呢？巴里希没有天子，没有王化，也没有国人，上下都浑浑噩噩。本来就没有诸夏的礼制，当然也无法按规则行事。这种情况下，所有人都只是动物一般，只有本能的行为。
但人都是反感暴政的，哪怕浑噩，巴里希人也会本能地反抗。而行会恰好起到了帮助他们进行组织的作用，所以虽然行会平日作恶，但这件事上，它的作用还是正面的。
春秋褒善抑恶，也要看善恶大小。齐襄公乖张违礼，但能复仇就会被称赞。作为市民反抗暴政的工具，巴里希行会不值得专门表扬，但也不需要刻意抓出来指责。
巴里希使者听傻了，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他想了一会儿，又问钱程，说他之前还看了王国的公告。公告宣布说，加拉西亚正在准备裁撤之前历任国王滥封的自治领和自由市，剥夺贵族和城市行会的独立权，说这是实现统一的要求。但另一边，每次巴里希国王试图限制贵族权力，褫夺犯法贵族的特权，凉州官府却都同情贵族，明里暗里帮他们对付国王，说要维护秩序，不能让贵族世家的祭祀断绝。为什么这时候就不说统一了？
钱程忍不住笑了出来。他告诉使者，汉朝说的统一，不是领地和领民的统一这么简单。
为什么《春秋》要以一统为尊？因为天下万物，无不以此为始。天子从上天处受命，制定历法，确定正月。于是六合同风，九州共贯，天下都得到统合，这也是《春秋》的起//点。
钱程解释说，《春秋》这种典籍，不止是史书，也是经书。
诸夏的历代朝廷，也不是西洲人的世俗王国，而是具有神性的。天下统一，统一的不止是人和地，而是天下的一切，包括鬼神祭祀、礼乐制度、法律条令、历法度量……自上天以下，不管是人的还是鬼神的，是形而下的还是形而上的，都应该被统合、整顿起来。这才是大一统的意义。
这个统一，是政治和宗教上的双重概念。
西洲国家都是单纯的世俗国家，是得到授权建立的封国。但汉朝不是。
虽然西洲人不一定能理解，但自从夏朝自称“下土方”开始，历代的朝廷，都既不是一个国家，也不是一个世俗政权。中原朝廷要超乎这二者之上，或者说，就是“天下”本身。
简单来说，就是除了那个独一无二的天，什么都归朝廷管。
所以，大一统才有意义。
巴里希是个封建国家，国王是世俗君主。他统治贵族，依据的是习惯和法理。贵族向国王效忠，履行封建义务，国王就也应该履行职责，保护贵族，让他们延续、繁衍。责任义务是对等的，所以巴里希国王想消灭贵族，就是破坏秩序的行为。
而汉朝则不然。
汉朝是管理天下的组织。诸侯不管来自何方，用何种方式到权力，都肯定是居于天之下的。所以，朝廷天然拥有权力，代行上天的职责，去管束乃至罢黜他们。
加拉西亚是汉朝的附属，接受朝廷管理，所以不管当地贵族和城市，当初签订了什么条约，达成了什么共识，也不能对抗朝廷的裁决。朝廷顺应天意下达指令，他们就必须遵守。
钱程最后说，朝廷要在全天下建立秩序，担负自己管理天下的使命，为此要制定规范，统筹各地，这才能叫“统一”。
蛮夷国家之间，天天也在相互吞并，但你说这能叫统一么？他既没有“统”，也没有“一”，因为天下就不是这些蛮夷的。统一这个概念，对他根本没意义啊。
他要求大家注意措辞，不要滥用这类概念。统一是个严肃的事情，蛮夷配用这个词么？
所以对巴里希等国的正式文书里，当然不适合用统一的说法。要是哪天用了，他才应该担忧，因为这肯定是朝廷要去统一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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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都知道，加拉西亚对于汉朝有不同一般的意义，在这里推行的举措，很可能是之后要在整个西洲普及的。所以，这里发生的一切，也理所当然地被众人关心着。
巴里希使者因为国家最强，很快又被其他人推举出来，牵头去找钱程询问情况。
使者在夏州城四处打听了一段时间，发现事情的来龙去脉不难搞明白。这会儿，城里到处都在进行宣传。官方的口径，是朝廷刚刚平定了行会策划和煽动的叛乱，大部分罪魁祸首，都已经伏法。市民们要积极帮助抓捕脱逃的叛贼残党，参与重建。表现优秀的人，官府会给予嘉奖。
使者于是求见钱程，互相转告了一些日常消息之后，开始询问这件事的定性问题。
使者指出，巴里希首都也发生了行会主导的严重叛乱，以至于国王陛下至今都没能镇压反贼，重返首都。这个情况，明显比加拉西亚还严重，但凉州官府之前的声明里，却一直把巴里希的行会叛乱称为举义，允许大家给予支持。现在加拉西亚出了事情，凉州就派兵参战了。这偏袒的太明显了，实在不公平。
钱程回答说，这是因为两个地方的情况不同，所以不能一概而论。加拉西亚是归附了天朝，由官府帮助治理的地方。当地人可以直接接触王道教化，学习礼仪法度。然而，行会却从中作梗，图谋阻止人们接受教化，只为了能上下隐瞒，从中扩大权力、中饱私囊。向上蒙蔽了天子，向下欺凌编户，实在罪大恶极。
官吏忍无可忍，于是顺上天的公理，应万民的请求；代领天子的授权，获取夏王的认可；用疾风般的速度，展示雷霆般的威严。大军入城，所到之处，民众竭诚欢迎，像禾苗感到春日的太阳；奸人仓皇逃遁，像群鼠看见飞扑的鹰枭。倏忽间，罪行就被平定；两三日，贼酋已然授首。《孟子》说，“诛其罪，吊其民”，就是这种行动。这哪里是凉州兵参战？这是王师在解救民众啊。
另一边呢？巴里希没有天子，没有王化，也没有国人，上下都浑浑噩噩。本来就没有诸夏的礼制，当然也无法按规则行事。这种情况下，所有人都只是动物一般，只有本能的行为。
但人都是反感暴政的，哪怕浑噩，巴里希人也会本能地反抗。而行会恰好起到了帮助他们进行组织的作用，所以虽然行会平日作恶，但这件事上，它的作用还是正面的。
春秋褒善抑恶，也要看善恶大小。齐襄公乖张违礼，但能复仇就会被称赞。作为市民反抗暴政的工具，巴里希行会不值得专门表扬，但也不需要刻意抓出来指责。
巴里希使者听傻了，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他想了一会儿，又问钱程，说他之前还看了王国的公告。公告宣布说，加拉西亚正在准备裁撤之前历任国王滥封的自治领和自由市，剥夺贵族和城市行会的独立权，说这是实现统一的要求。但另一边，每次巴里希国王试图限制贵族权力，褫夺犯法贵族的特权，凉州官府却都同情贵族，明里暗里帮他们对付国王，说要维护秩序，不能让贵族世家的祭祀断绝。为什么这时候就不说统一了？
钱程忍不住笑了出来。他告诉使者，汉朝说的统一，不是领地和领民的统一这么简单。
为什么《春秋》要以一统为尊？因为天下万物，无不以此为始。天子从上天处受命，制定历法，确定正月。于是六合同风，九州共贯，天下都得到统合，这也是《春秋》的起//点。
钱程解释说，《春秋》这种典籍，不止是史书，也是经书。
诸夏的历代朝廷，也不是西洲人的世俗王国，而是具有神性的。天下统一，统一的不止是人和地，而是天下的一切，包括鬼神祭祀、礼乐制度、法律条令、历法度量……自上天以下，不管是人的还是鬼神的，是形而下的还是形而上的，都应该被统合、整顿起来。这才是大一统的意义。
这个统一，是政治和宗教上的双重概念。
西洲国家都是单纯的世俗国家，是得到授权建立的封国。但汉朝不是。
虽然西洲人不一定能理解，但自从夏朝自称“下土方”开始，历代的朝廷，都既不是一个国家，也不是一个世俗政权。中原朝廷要超乎这二者之上，或者说，就是“天下”本身。
简单来说，就是除了那个独一无二的天，什么都归朝廷管。
所以，大一统才有意义。
巴里希是个封建国家，国王是世俗君主。他统治贵族，依据的是习惯和法理。贵族向国王效忠，履行封建义务，国王就也应该履行职责，保护贵族，让他们延续、繁衍。责任义务是对等的，所以巴里希国王想消灭贵族，就是破坏秩序的行为。
而汉朝则不然。
汉朝是管理天下的组织。诸侯不管来自何方，用何种方式到权力，都肯定是居于天之下的。所以，朝廷天然拥有权力，代行上天的职责，去管束乃至罢黜他们。
加拉西亚是汉朝的附属，接受朝廷管理，所以不管当地贵族和城市，当初签订了什么条约，达成了什么共识，也不能对抗朝廷的裁决。朝廷顺应天意下达指令，他们就必须遵守。
钱程最后说，朝廷要在全天下建立秩序，担负自己管理天下的使命，为此要制定规范，统筹各地，这才能叫“统一”。
蛮夷国家之间，天天也在相互吞并，但你说这能叫统一么？他既没有“统”，也没有“一”，因为天下就不是这些蛮夷的。统一这个概念，对他根本没意义啊。
他要求大家注意措辞，不要滥用这类概念。统一是个严肃的事情，蛮夷配用这个词么？
所以对巴里希等国的正式文书里，当然不适合用统一的说法。要是哪天用了，他才应该担忧，因为这肯定是朝廷要去统一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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