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章 人权组织 下
白芷认为，虚拟的家庭关系终究是虚拟的。而且话说回来，就算真实的家庭关系，又能更牢固多少？
别说这些过着奴隶生活的家仆，就算是主人的亲儿子，也不见得所有人都有足够高的待遇。但启蒙书籍都在说，家庭和睦的关键是“父父子子”。虚拟亲爹总是对虚拟儿子不怎么好，虚拟儿子时间长了，也就不拿他当爹了。
所以，这也是种正反作用都很明显的方法。
虚拟家庭关系可以增加国家内部的凝聚力，但还是不足以维持国家本身。所以，在这之外，人们又确立了一个新的体系，那就是共同的信仰。
在不同的文明里，信仰的表现也各不相同。但它们的共同作用依然是一致的，那就是继续“讲故事”，说服大家遵守规则、服从领导，建立更大更完善的组织和秩序。
为什么上古的文明里，都是祭司担任领导角色？因为他掌握着叙述“故事”的权力。借助强大的神灵，和神灵担保的宗教规则，祭司们实际控制了社会的秩序和运转。所以，他当然是社会权力的核心。
后人将其称为“祭祀之权”，认为这是社会中最重要的权力，是其他一切权力的基础，就是这个原因。
但不同地方，这种社会的发展方向也不一样。在中原，不同的神灵，不同的信仰，就发生过激烈的对抗。对抗的结果是，绝大部分信仰都在战争和灾害中毁灭，只有那些最有力、最有组织、韧性也最强的，才得以生存下来。
在这个过程中，中原的信仰也发生了变化。
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战争，整个天下的势力越来越少，力量也越来越集中。这些力量强大的邦国，开始约束祭祀活动，防止自己的权威被人分走。而当天下出现了一个比其他势力都更强大的中央政权时，信仰的规范，也被最终确立下来。
中央政权禁绝了各地乱七八糟的信仰和祭祀活动，把权力收归于中央，由国君为首的祭司团体掌握。防止地方势力拥神自重，争夺合法性的解释权。
这个阶段，王朝祭司是政权的盟友，双方共同打击地方上的各种淫祀。但之后，王朝本身和祭司之间，矛盾也越来越大。这对曾经的盟友，很快就开始明争暗斗。
但是，中原的情况和西洲不太一样。
中原的王，在很久之前，就兼任了祭司的职责。这里战争烈度太高，掌握合法性与核心权力的祭司，如果没有担当军事首领的能力，很容易就会被其他有能力的人取代；反过来，军事首领如果不能控制祭祀权，就得和祭司们不断扯皮，无法进行高效的战争动员。这种制度的部落和邦国，缺乏效率和竞争力，在长期的战争中，是打不过别人的。
到了禁绝无序祭祀的时代，王朝君主们已经普遍兼任大祭司了。绝地天通这种命令，也不是单独的大祭司和教会来下达，而是作为君主的颛顼自己来。
所以，一直到商朝，双方之间，其实不能说是王权和教权的斗争，而是兼任了大祭司的国君，和王国贵族们担任的其他祭司之间的斗争。更形象点，就是政教合一国家里，政教合一的大祭司对其他贵族祭司的、神权上的“削藩”。
在争斗中，国君的优势越来越大，到武丁、祖甲时代，祭祀活动已经基本被国君掌握。但商朝衰落之后，贵族祭司又卷土重来。
为了应对这种问题，周人设计了出了“天子”的法理论述。在周公时代，这个转变最终完成。相比于前代，它至少有两个方面的好处。
首先，他们继续借用了“天”。
中原的神灵体系太多太杂，人和神的关系也难以统一。有些地方的神温和，有些地方的神粗暴，有些地方神和人关系融洽，有些地方双方只是捏着鼻子合作……神和神，神和信徒，信徒和信徒，关系错综复杂，处理起来很是麻烦。
所以，夏商以来，国君们越来越倾向于远离具体的神，而开始推崇“天”的概念。传统的太阳神、玄鸟图腾，都让位给了天帝。
随着国家制度越来越成熟，天神的地位也越来越高。到最后，天已经成了一个和王室先祖绑定，而且至高无上的神格，其他所有神，都归在了这个“天”下面。这种至高主神的出现，也是神权“削藩”成功，中央政府收拢了祭祀权力的标志。
其次，周王在天的基础上，开始自称天子。
当初，商王为了强调权威，甚至把自己称为天神。但大家都知道，人终究不是神。在现实的冲击面前，这种宣称维持不了多久。这种尴尬无法避免，周王就选了个取巧的说法，不自称天神，而是自称天神的儿子。
这里，天子就巧妙地用上了那个“虚拟血缘”。
虽然大家都知道，天和人其实没什么亲戚，但法理上，它确实提供了天本身之外，最接近天这个至高神性的位置。而且，这个位置还是排它的——只要别人不同样自称天子，那就构不成竞争。
没有天子的时代，国君是大祭司，贵族们是普通祭司，大家有地位高低的区别，但都能参加祭祀活动。国君有权力主持祭祀事务，但贵族们也可以利用制度，合法地插手。
天子出现后，祭祀活动就成了人家的家事。儿子祭祀爹，合情合理；外人祭祀别人的爹，就出格了。
这样改动之后，天子就不再和祭司们分享权力了。祭司们也从神权上的分封贵族，下降成了神权上的代理官吏——他们最多只能代表国君，代办祭祀活动。执行祭祀的权力，就此与天子绑死了。
也是因为如此，从周朝开始，贵族们直接争夺祭祀权的行动几乎消失了。他们可以通过控制天子来干涉祭祀权，甚至自己取而代之。但无论如何，祭祀权在同一时刻，都只属于一个人，中原政权对祭祀权的控制力，就这样继续强化了。
而这个发展大潮，依然没有停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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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说这些过着奴隶生活的家仆，就算是主人的亲儿子，也不见得所有人都有足够高的待遇。但启蒙书籍都在说，家庭和睦的关键是“父父子子”。虚拟亲爹总是对虚拟儿子不怎么好，虚拟儿子时间长了，也就不拿他当爹了。
所以，这也是种正反作用都很明显的方法。
虚拟家庭关系可以增加国家内部的凝聚力，但还是不足以维持国家本身。所以，在这之外，人们又确立了一个新的体系，那就是共同的信仰。
在不同的文明里，信仰的表现也各不相同。但它们的共同作用依然是一致的，那就是继续“讲故事”，说服大家遵守规则、服从领导，建立更大更完善的组织和秩序。
为什么上古的文明里，都是祭司担任领导角色？因为他掌握着叙述“故事”的权力。借助强大的神灵，和神灵担保的宗教规则，祭司们实际控制了社会的秩序和运转。所以，他当然是社会权力的核心。
后人将其称为“祭祀之权”，认为这是社会中最重要的权力，是其他一切权力的基础，就是这个原因。
但不同地方，这种社会的发展方向也不一样。在中原，不同的神灵，不同的信仰，就发生过激烈的对抗。对抗的结果是，绝大部分信仰都在战争和灾害中毁灭，只有那些最有力、最有组织、韧性也最强的，才得以生存下来。
在这个过程中，中原的信仰也发生了变化。
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战争，整个天下的势力越来越少，力量也越来越集中。这些力量强大的邦国，开始约束祭祀活动，防止自己的权威被人分走。而当天下出现了一个比其他势力都更强大的中央政权时，信仰的规范，也被最终确立下来。
中央政权禁绝了各地乱七八糟的信仰和祭祀活动，把权力收归于中央，由国君为首的祭司团体掌握。防止地方势力拥神自重，争夺合法性的解释权。
这个阶段，王朝祭司是政权的盟友，双方共同打击地方上的各种淫祀。但之后，王朝本身和祭司之间，矛盾也越来越大。这对曾经的盟友，很快就开始明争暗斗。
但是，中原的情况和西洲不太一样。
中原的王，在很久之前，就兼任了祭司的职责。这里战争烈度太高，掌握合法性与核心权力的祭司，如果没有担当军事首领的能力，很容易就会被其他有能力的人取代；反过来，军事首领如果不能控制祭祀权，就得和祭司们不断扯皮，无法进行高效的战争动员。这种制度的部落和邦国，缺乏效率和竞争力，在长期的战争中，是打不过别人的。
到了禁绝无序祭祀的时代，王朝君主们已经普遍兼任大祭司了。绝地天通这种命令，也不是单独的大祭司和教会来下达，而是作为君主的颛顼自己来。
所以，一直到商朝，双方之间，其实不能说是王权和教权的斗争，而是兼任了大祭司的国君，和王国贵族们担任的其他祭司之间的斗争。更形象点，就是政教合一国家里，政教合一的大祭司对其他贵族祭司的、神权上的“削藩”。
在争斗中，国君的优势越来越大，到武丁、祖甲时代，祭祀活动已经基本被国君掌握。但商朝衰落之后，贵族祭司又卷土重来。
为了应对这种问题，周人设计了出了“天子”的法理论述。在周公时代，这个转变最终完成。相比于前代，它至少有两个方面的好处。
首先，他们继续借用了“天”。
中原的神灵体系太多太杂，人和神的关系也难以统一。有些地方的神温和，有些地方的神粗暴，有些地方神和人关系融洽，有些地方双方只是捏着鼻子合作……神和神，神和信徒，信徒和信徒，关系错综复杂，处理起来很是麻烦。
所以，夏商以来，国君们越来越倾向于远离具体的神，而开始推崇“天”的概念。传统的太阳神、玄鸟图腾，都让位给了天帝。
随着国家制度越来越成熟，天神的地位也越来越高。到最后，天已经成了一个和王室先祖绑定，而且至高无上的神格，其他所有神，都归在了这个“天”下面。这种至高主神的出现，也是神权“削藩”成功，中央政府收拢了祭祀权力的标志。
其次，周王在天的基础上，开始自称天子。
当初，商王为了强调权威，甚至把自己称为天神。但大家都知道，人终究不是神。在现实的冲击面前，这种宣称维持不了多久。这种尴尬无法避免，周王就选了个取巧的说法，不自称天神，而是自称天神的儿子。
这里，天子就巧妙地用上了那个“虚拟血缘”。
虽然大家都知道，天和人其实没什么亲戚，但法理上，它确实提供了天本身之外，最接近天这个至高神性的位置。而且，这个位置还是排它的——只要别人不同样自称天子，那就构不成竞争。
没有天子的时代，国君是大祭司，贵族们是普通祭司，大家有地位高低的区别，但都能参加祭祀活动。国君有权力主持祭祀事务，但贵族们也可以利用制度，合法地插手。
天子出现后，祭祀活动就成了人家的家事。儿子祭祀爹，合情合理；外人祭祀别人的爹，就出格了。
这样改动之后，天子就不再和祭司们分享权力了。祭司们也从神权上的分封贵族，下降成了神权上的代理官吏——他们最多只能代表国君，代办祭祀活动。执行祭祀的权力，就此与天子绑死了。
也是因为如此，从周朝开始，贵族们直接争夺祭祀权的行动几乎消失了。他们可以通过控制天子来干涉祭祀权，甚至自己取而代之。但无论如何，祭祀权在同一时刻，都只属于一个人，中原政权对祭祀权的控制力，就这样继续强化了。
而这个发展大潮，依然没有停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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