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 难言之冤其一_还债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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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 难言之冤其一

  第五十九章难言之冤其一

  梳妆台上,红漆套盒半开,胭脂水粉皆放在桌上。桌边还摆着几朵沾了雨滴的鲜花——正是她在亭中所采。

  她看了看铜漏,马上便是饭点,小厮会送饭来。她如常坐在靠门的八仙凳上,等待。

  宋徽明心中起疑,这八仙桌和配套的木椅,居然堵住了通往外界的大门,莫非这位周小姐,根本是被锁在闺中,出不去的?

  长明国世族贵胄的女儿,在出嫁前颇受管束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可是像周小姐这样,家中不仅将女儿深养,甚至将其住封死的,实属少见。

  不应该的,周继祖分明是开明之士,他也未曾听说周家竟这样锁着这位太子表妹。

  屋外传来依稀的脚步声。她头顶打开一扇暗窗,一个小小食桶被一根竹竿吊着,送进屋来悬在半空。

  暗窗开得极高,少女要踩在八仙凳上,踮起小脚,方能堪堪接住食桶。她拿了食桶,竹竿便退了出去,并用前端的弯钩,轻轻带上两扇暗门。

  屋中只留有沉默的少女。

  饭菜很香,米饭软糯,蜜汁的酱肉一咬,肥而不腻的油脂便喷出甘甜的酱汁,她吞咽着热气腾腾的饭,百般无聊地用筷子扒拉未吃的饭菜,如同嚼蜡。

  少女饭后乏了,又在亭中吹风,见院子中红花皆散,心中悲切,不禁掩泣,回至闺中,伏榻流泪。

  寂静的春天没有春光,将她生命中唯一快乐的渴望也剥夺了。

  怀春少女兀自滚落泪珠儿,低声吟唱几句离别词。

  正当宋徽明以为她要哭到日夜颠倒之时,却听少女破涕为笑,百灵鸟似的嗓子,用一种混含着哀伤的笑声说:“罢了,奴已经十八啦,爹爹说了,今年便给奴找一个好夫君,成婚当日,奴便能从这出去啦……”

  “啊呀,都说‘女为悦己者容’,也不知夫君可会喜欢奴的妆容”

  她喃喃着起身,坐到梳妆台前,点上灯。

  周小姐果不负众望,如母亲般容貌绝世,肤若凝脂,只可惜一道长疤横在脸上,由左额至右下颌骨上端,横跨整张脸,淡淡的粉褐色伤痕暗她脸上的伤自幼便有。

  极狰狞的刀痕如野兽咬痕,烙在少女的身心上。

  宋徽明却大惊,一时噤声,脑海里一片空白。

  周小姐没有宋徽明那样一遮便掩去伤痕的雪花霜,只用白白的粉一遍遍敷在脸上。好在她皮肤本就白,扑了多少层粉,都不违和。面粉敷好,她的脸上再不见活人血色,。她取来朱红的胭脂,在面颊上轻点两下,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推开,生怕将遮住伤疤的粉揉掉。

  她对着铜镜,左右转了转脸,不觉欣然露笑,沉寂如死水的风目中骤然闪出活泼的光彩,竟让人觉得,世间百般颜色,也在她的眼波前化为粉尘。

  她哆哆嗦嗦描了眉,将本就细长的弯眉描得更如黛色细柳,纤细多情,可到了口脂,她却干了件笑事,摆着口脂纸不要,硬用一盒膏状的胭脂,她用指腹沾了点胭脂,嘴半张,在娇唇上一层又一层地模。胭脂艳极,被她涂厚了些,小鹿般单纯清亮的眼又压不住唇上的艳,竟有种混合了天真与风尘的违和。

  周小姐却没见过这么红的唇,很是稀罕,对着镜子又笑几下。

  她又拿起桌边的鲜花,戴在头上。鲜花更衬得她貌美明艳。

  少女对着铜镜羞涩一笑。

  宋徽明看着镜中少女秀丽明艳的倒影,如坠冰窖,久久不能回神。

  若不是知道周小姐是个纤腰柳身、货真价实的姑娘家,他当真以为自己看见了那个人。

  这不是长得像的问题,郭后同周郭氏不用说,双生的姐妹,容貌肯定与姐姐的亲子相似,成碧的五官在眉目上也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。

  但也只是相似而已。

  他却从未见过还有和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除去神态,那鼻子那眉眼,分明就是宋徽安。

  太子表妹长着太子的脸。

  宋徽明只觉天旋地转,从未有过的震惊和迟疑砸得他脑子里乱哄哄得能卷起飓风,他整个人都呆了,张大眼竭力看着镜中的少女。

  她与宋徽安,全不是表亲兄妹间合情合理的相似,而是诡异的、完全一样的相似。

  怎会如此?!

  他惊得浑身冷汗,想叫天水,却想起在他进入周小姐的记忆时,天水便没陪在他身边了。这绝不是天水无聊的恶作剧,求真香点着,纵是天水,也不可在求真香前造次。

  怎么会这样?!

  周公廉洁,素爱妻,然祖上业障降灾,致使其妻诞下怪异死婴……周继祖与周郭氏的一双双生儿女,与太子是同年同月的表亲……

  那怪异死婴早烂透了,不能拿死人的尸体找证明,但周家小姐的脸、周家小姐的伤、周家小姐极为骇人的居住环境,无不昭示她生前境遇与忽然死亡的真由。

  周家将她养在深闺,没有分毫人身自由,便是怕她的脸会招来麻烦。她的脸就是天大的麻烦,是天大的秘密,哪怕是服侍在府中的下人,也不能得见其真容。

  将她锁起,迟迟不嫁,是为掩盖丑闻;将她杀死,亦为掩盖丑闻。

  ——“太子”身世之丑闻。

  “不知未来的夫君可会喜欢奴这番容貌?奴空活了十七八岁,除去五岁前见过的几个嬷嬷和妹妹,竟未再见过别的人,她们的音容,奴如今也记不大清了,哪会自知美丑?只怕夫君嫌奴丑……罢了,光这么深的疤,兴许就会让夫君扫兴了。”

  少女对镜,又哭又笑,宋徽明看着她带着哀愁的美丽面庞,陷入疯狂而灼热的沉默。

  那艳丽柔美的面庞,无论看多少遍,都活脱脱就是宋徽安本人的脸。只是气质不同,宋徽安被当做储君培养,天潢贵胄,强势骄纵,璀璨耀眼如日月星光;周小姐小家碧玉、温婉忧郁,如草叶间的朝露,惹人怜爱,好像稍微一碰,便会消失不见。

  他倒是想看宋徽安露出此等愁容。

  “罢了,若是容貌不够,只好用德行来凑,可奴没有先生教,话本儿堪堪看懂,生字只能从字典中查,也不知说得对不对、理解得对不对……小时候,嬷嬷还安慰奴,说奴生得丑,是丑人有福,这男人娶丑妻,尤其是贤德不争的丑妻,是天大的福分,美人都是祸害人妖女,不检点,不体面,见不得,更娶不得,谁娶了她们,便是给家中招灾。

  “可这话本儿中,所述尽才子佳人,就连一开始被梁生当做男儿的祝娘,都美极,可见这些郎君皆爱美人儿,难不成他俱为孟浪之徒?亦或是写话本儿的只想消遣美人容貌?奴读话本儿那么多年,可还没读出这么个层意思……”

  少女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又看,忽然皱眉头,“哎呀”一声低叫起来:“粉掉了,粉掉了,哎呀,疤露出来了……”

  她面上的粉终究是有些厚了,她喃喃自语许久,脸上的假面也随肌肉的动作裂出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痕迹,露出粉下真容。

  粉褐色的伤痕、丑陋如山脊石线的裂痕,落在少女眼中如同狰狞可怖的长虫。

  她一见自己的脸儿开始掉妆,便手忙脚乱地翻出粉盒,又急急地沾了粉,对着脸又拍又打,眼神惊惧。

  少女的脸活像一团沾了白面粉的粉团,随着手的揉捏抖下无数细细的粉雾。

  她脸上敷了太多的白,让烛光下的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个有生气的活人,而像是被供奉于神庙中的神女像。

  除去她眼中浓浓的少女哀愁,她看起来当真死气沉沉,不见半点活泼。

  少女转过头,看向通往小庭院的回廊。

  只几下,她的眼神又从欣喜恢复为自怜的落寞。

  “真的有郎君不爱美人么?奴尚且爱这美景鲜花,比起杂乱的碧草,更想与娇美的群芳亲昵些,奴尚且如此,更何况是郎君呢……”

  一声叹息。

  周小姐敏感脆弱,半生活在这被封闭起的房间中,连换季时添置新衣,都是自己拿软尺量好腰身,用纸笔记下,再在还食捅和夜壶时将纸片一并捎给外面的仆从。

  她如此度过青春年华。

  仆人偶尔稍纸条进来。她早已忘记父母的容颜,只能通过两种字体不同的字,分辨父母要对她说的话。

  父亲不大爱说话,通常都是母亲用秀丽的蝇头小字,叮嘱她夏天莫要贪凉,冬天莫要穿少……再过不了多久,待到好郎君相中了她,她便可嫁到夫家,儿女双全啦。

  大抵是为人父母,对亲生骨肉还是心软,舍不得彻底将她从世界上抹去,便藏起来偷偷养着,待到她到了婚嫁之年、太子也巩固了权位时,她便再不能留了。

  少女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乏善可陈,她的喜怒哀乐都发生在兴许还没自己姨太偏房大的院落中,庭院中的春风夏夜、秋日冬雪,都与她无关。

  无人爱她,她活在寂寥的牢笼中,全靠对外界的渴望苟活。

  就连她的死,也乏善可陈。

  【作者有话说:国庆快乐!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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