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章 难言之冤其三_还债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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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章 难言之冤其三

  第六十一章难言之冤其三

  眼见人已入土,死人的安乐不关活人的事,李二便如释重负地抽了杆烟,十分舒畅惬意。

  “走走走,活干完了,都回去吧,啊。”

  小伙计抬起推车,一行人踏着夜风下山。

  别走,别走!别留下奴!

  少女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影被顶高的草淹没,走下山头去,留她孤零零地与其他早没了魂气的老坟作伴。

  她从未觉得,世界可以如此宽阔,也如此幽闭。

  放我出去!让我回自己的院子!我不要在这!我不要!

 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!

  强烈的怨念不断迸发,汇聚成一股黑气,继而冲破新填实的土坟,如杀气腾腾的长蛇,盘踞在坟头之上,吐着信子,用冰冷而怨恨的目光,仇视此间能看到的一切。

  我要回去,我要回去!

  冤魂初具规模,在坟地吸取阴气许久,才渐渐有了胆识,要回城里去。

  她要向关起她的人问清楚,凭什么口口声声说着爱她为她好才将她锁起来,却对她不闻不问,甚至连安葬之事,都草草了事?!

  她的愤怒如沸腾的锅,却因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,无处实施复仇。直到某天晚上,一个还算苗条的身影拨开草丛,鬼鬼祟祟地来到周家的家族墓地中。

  这些坟基本都是上了年代的老坟,唯独眼前这座,墓碑新,填土看起来也新,连嫩草叶都还没发芽,十分明显地昭示着,这里头埋着的就是心死的周家千金。

 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,见四周没人看守才敢肆无忌惮地出现。

  她本是京城中某花楼的姑娘,数月前嫁出城外,不想她男人是个短命鬼,一挨瘟疫就一命呜呼,徒留两个嗷嗷待哺的女儿,以及措手不及的新妻。

  女人寻思着,她男人家里没钱,夫家所余唯有撑不过今年的粗粮,两个女孩非她亲生可以卖个好价钱,至于怎么卖,是一次卖个长久的,还是分很多很多次卖,她还没有想好。

  可以确定,她绝不会在瘟疫过后,一人过勤俭脏累、拉扯继女的农村苦妇生活。她做过吃空男人的活计,此刻顺其自然地,又想重操旧业。

  如今进不了城,但京城总有解禁的一天,她盼着这天,更打起小算盘,寻思京城附近山上有不少贵族或是官吏的坟墓,进来世道乱,说不定无人看坟。

  再烂再穷的墓,坑里都要放一两件随葬品,好歹也值几个银子,她拿着它们去黑市里卖,总能卖到钱。

  今夜,女人摸到周氏的坟地,看到这无人看管的新葬墓,登时乐得找不着北。

  她却不见,一团隐藏了煞气的黑影形同长蛇,从草丛中探出头,扭动着长长的身体,静悄悄靠近她。

  她在城外的农村里等了好久好久,等到这抢来的身体几乎起了褶子,像是真正的农妇,目光呆滞得像村口的老枯木。

  几月后,城门得开,“她”回去了。

  宋徽明的脑子乱哄哄的,久久未回神。

  若真相真如他所料,郭家与周家真是胆大包天,居然敢在真龙眼下偷梁换柱,将真龙之子换成个狸猫。

  不过从谣言来看,怕是当初的四婴更像狸猫些。

  当初郭后所生才是怪异死婴,郭家为巩固住郭后地位,将此事秘而不发,暗中调换死婴与孪生姊姊所出的男孩,若这个孩子坐稳了长明太子的宝座,便是稳住了两个家族的地位,若是被发现了,便是一荣俱荣、一损俱损……

  这是极凶险的一步,这对孪生兄妹长皆都随母亲,看不出父亲半点影子,若是长相随父,宋徽安怕是长不大到这么大,便要招致众人猜忌了。

  宋徽明的脑子飞快转动着,这样一个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事,竟如此赤裸地铺横在他的眼前,他谨言慎行惯了,在周小姐的记忆中却无需保持半点矜持,他只觉自己快乐得发抖,埋在心中的孽种骤然破土而出,结出扭曲得让他自己发怔的欲望。

  宋徽安是没有真龙血脉的假太子。天子虽素宠郭后,但出了断子绝孙之大事,但凡正常的男人,都不可能偏袒让自己当便宜爹的妻子,更不提是怒及百万流血的天子,如此一来,拉下宋徽安,帝后真正的孩子十五必然不可能再被天子不计前嫌地封为太子,朝堂中唯一有能力问鼎储君之位的,唯有年纪最长、能力最强的建王。

  至于霸占东宫那么多年的假太子,犯下欺君之罪必死无疑,但到时候,他才是未来的君主,这假太子,想要动动手腕把宋徽安保下来,也未尝不可。

  那时,曾经足以光照天地的上位者也不过是他的的阶下囚,连最低贱的奴仆都不如,他尽可将之前宋徽安给他的下马威,悉数换个花样,还到他身上。

  宋徽安啊宋徽安,原来我不为人伦所容的痴妄,是被你这个披着龙皮的骗子辜负了。既然皇位本来就是我应得的,我自然是要将被你霸占的东西全部都收回来的。

  储君之位、权力,甚至是美色——你——我都要。

  一道白光闪过,宋徽明睁开眼,回到了天水的小破道观。

  他紧握着天水的手,也被方才所见惊出一层温热的薄汗。

  “殿下,放开贫道吧,贫道这爪子,可比不上香软可人的姑娘。”

  天水素爱开玩笑,宋徽明跟随他几年,早习惯了他这不着调的毛病,也不生气,只松开他的手。

  “殿下可看明白了?”

  怎会看不出来?但凡不瞎的,看到周小姐那张与宋徽安毫无区别的脸庞,便能明白过来。

  只是其中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具体运作,还需顺藤摸瓜,细细查找,只是这种要杀头的大事,周郭两家必然藏得极深,不好找。

  宋徽明冷笑:“他们这般弄虚作假、欺骗真龙,本王绝不会让他们有个好下场。对了,本王托仙师查的,关于周府窦三管家的事,不知可有眉目了?”

  “窦三倒没什么好查的,不过,殿下要把这条算在周家与郭家的罪状里,倒未尝不可,”天水道,“窦三之事关乎仙门,贫道毕竟在宫中供职,不好明面插手。此事还需殿下亲自动手去办。”

  “还请仙师指一条明路。”

  “半个月后,京城的祭神节庙会,殿下大可设法,让周府的这位窦三管家当众露馅。”

  “此话怎讲?”

  “殿下,三个月内不知所踪,又在瘟疫刚减弱些许时从城外回来,他的来去是被谁操控,殿下心中是有数的。至于他是死是活,究竟是什么,很好识破。帮助周家把他变成工具、瞒过官府户籍官吏的,自然是像贫道这样的略通法术之人。”

  这个窦三,果然已经不是“普通”的活人了。

  “周家私自蓄养修士?”

  仙门本已出世,看不上人间富贵王权,为保王权统治,长明国自建国以来便有禁令,严禁各大家族官僚在家中蓄养仙僚,只准各仙门在人间设立道观,为百姓讲道求福。官府自己的仙僚机构则严格控制各大家族门派与仙门的往来,其中交往甚秘者,或私自蓄养仙僚以供差遣者,罪等同于叛国欺君。

  天水喝了碗粗茶,老神在在地笑了:“贫道也不大清楚,周府究竟是蓄养了修士,还是与哪路子的野散人有勾结,殿下若要知晓窦三背后的秘密,还请在祭神节的庙会上将混了雄黄酒和米酒的糠粥喂与窦三,届时,它便会原形毕露。贫道那日也要应宫中仙司的规矩,为陛下驱鬼辟邪,不能陪同在殿下左右,望殿下见谅。”

  他想了想又道:“若那畜生暴起伤人,殿下大可不必担心,殿下紫气威严,是受不了伤的。”

  “多谢仙师,如此说来,郭家和周家调换太子的具体经过,仙师是不能帮本王查了?”

  “殿下,这世俗的事情,不涉及鬼神福祸,贫道无权干预,若殿下欲改治,如此大事还需殿下亲自行事。贫道此次将这些事告与殿下,只因贫道与殿下相熟,不忍殿下被埋没,才给了殿下选择是否如实知晓真相的权利,是否改变现下长明国的错误、将人间的皇道修至正统,全在殿下一念之间,再多的东西,贫道便管不了了。”

  “仙师,本王有个疑问。”

  “殿下请讲。”

  “仙师活了这么久,万事万物都看得通透,不知仙师看我们这些俗人争权暗斗,有何感想?”

  闻言,天水噗嗤一声笑了:“万物为刍狗,修士并非真神,同样是阳间众生中的一粟,我们与未入仙门的凡人,不过是两群交集很少的刍狗。不知殿下可还记得自己刚入道观时便问过贫道,仙门生活是否就如贫道每日教导殿下的这般清心寡欲、修禅问道,当然不是,修士也是有私欲的活人,仙门之斗争,不比王权统战磊落分毫。是故殿下大可不必顾及他言辞,随心而行即可。”

  “因为俗世之中,没有人是干净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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